第五章 石雲宮(1 / 1)

我沒有能回到曇宮去,和我一起被分出來的女子都沒能再到那華麗的宮殿去。而是擠在宮城西角的石雲宮中。坊外還是個獨院,我們從那院門被推進來的時候,看見院門的旁邊掛著張字符:擅出者死。那幾個大字在風中搖擺放飛。送我們來的侍衛警告我們說,若是擅自出去,自己仔細著點。

殿宇之外還有發黃的竹檻圍繞,朝南開了一處苑門,上麵垂下幾支枯死的藤蔓。我這一襲朝服禮衣,被這景象映襯的如同喪服。看著讓人發瘮,昭示著不祥的信息。更是因為院門那幾個像死咒一樣的字,實際上,那就是死咒。

夜晚總是睡不著,石雲宮陰冷潮濕,石壁上甚至長了青苔。充斥著發了黴的味道。時不時便會看見臭蟲爬過。我與月蘇兒,恒惜擠在一些,這樣可以暖和一些。因為,沒有人給我們送來棉被和枕頭。偌大的石雲宮隻有一張粘著潮氣的石板通鋪,上邊有稀稀落落的幹草,枝杆裏麵也都是蟲子和蟲卵。

顛吉不知道被安排到哪裏去了,我沒有了依靠,隻能試著和她們相處,發現原來也並不是很難。再者我與月蘇兒和恒惜在曇宮時便就住在一起,相對其她人來說自然更熟悉一些。

其她姑娘也都是三五成團,或是曇宮時便結下的情意,或是當初在故國時的同宗。

呈王宮的宮娥住的地方並不是這樣的,我們這絕不是宮娥的待遇,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將我們安排在這樣的地方,呈王究竟想幹什麼。

我想並不是我一人有這樣的擔心,明明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或隱或現的惶恐不安和猜度,隨著時日的加長,那不安便越來越明顯,有著絕望的姿態,像是在盤算著死期。

從我這裏望過去,偌大的殿宇中,一張張秀麗的麵龐帶著絕望和冷寂,掩在散亂的發髻後,隱隱散射出曾經人上人的高貴氣質。在我的麵前重疊成頹豔的畫卷。她們互相倚靠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或許會講一講自己的故國,說起那些山水,以及帝都的街市,臉上會露出明月般的姣好。如同對此生最後的祭奠。

沒有明顯的先兆,像是想叫我們充分體會一下那種等待死期,猜測死亡方式的心情。唯一的動靜就是每天,有個老嬤嬤回來給我們送吃的和水。她似乎很威風,像是在指使著一件很偉大的事情。總是很大聲的叫我們:“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過來領自己的吃食。”或是時不時挑幾個我們中她看不順眼的辱罵幾句。

都是些王公貴臣之後,這陣子卻都沒有了被嬌寵過的架勢。畢竟不是過去了,如今,連家國都不在了。

不過最大的原因,是那老嬤嬤總是隨後有意無意蹦出來的一句話,聲音很小很隱晦,卻十分清晰地響在每個人的耳邊。撞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她說的是:“你們還能吃幾頓啊。”

那一天,她又來送吃的,眼光卻在一個姑娘身上打量起來。

也許隻有我發現了,其她姑娘都在自顧自啃著手中的米餅。

我看見她打量了片刻便突然抬起頭大嚷了一嗓子:“都先別吃了!”,隨後又要我們全部起身站成一排。我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唯有像個木偶似的按照她的話去做。

因為死亡的恐懼,我們都變成了連起碼的脾氣性子都沒有的惟命是從的奴仆了。被人擺弄著狼狽姿態。

那老嬤嬤從第一個姑娘開始搜身,我看見她從那姑娘的頭開始,將頭上的簪子,耳朵上的耳墜,然後還有手腕上的鐲子,甚至極其無禮地將手伸進公主的衣領裏,將裏麵的項鏈或是護身符什麼的扯下來,然後將所有的東西全部丟入一旁裝食物的木桶裏。

呈王難道連我們自己的首飾都不準戴嗎?如果私藏起來,會不會死?

我想起了我頭上的白玉簪,和手腕上的那支鐲子,這些是母親的東西,怎麼可以離開我。那支簪,是我及笄那天,母親精心地為我籠了發,然後親自簪入我的發髻。而這隻鐲子是我離開家前往呈國時,母親為我戴上的。哦,對了,還有我耳垂上的耳墜,是我的哥哥送給我的,是最疼我的征杭哥哥那年從都城的街市上買回來給我,記得那天,是龍燈節。

不能,這些東西決不能丟在這冰冷的異國他鄉,就是死,也要隨我死在一起。我已經不能再見到我的親人了,決不能再丟棄他們送給我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曾經沾過他們的體溫的。今天即使冒再大的險,也要保住。

那個老嬤嬤還在進行著,很快就要到我這邊了。她的心神全部集中在那些飾物上,我輕輕地抬起手,將我的簪子,耳墜一並取下,最後退下了我的鐲子。我身後,恰好就是石雲宮的窗子,那窗子早就破舊得沒了窗欞和窗紙,我輕輕往後退了一點,又盡量斜著身子,旁邊的月蘇兒發現了我的舉動,竟然向前斜了斜擋住了我,使我終於能夠將那些首飾全部從窗口扔出去,心裏一直在祈禱,千萬不要摔碎了。應該不會的,那窗外全部是半人高的荊棘,這些飾物應該會被掛在上麵,至少不是,全部摔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