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垂憐,東西保住了。母親說,每個人都是被上天眷顧的,交到好運,要學會虔誠地感激。我從前不信,現在信了。
那老嬤嬤收走了我身上剩餘的首飾,那些全部是瑤國的太後和大王賞賜給我的,聚集起來可不少。還有我裙裾上的那麼多珍珠全部被她摳走了,她的雙手都快要捧不住了,她從我身上拿走的東西最多,肯定不會懷疑到我私藏的。
她將收集的首飾全部放進那隻木桶裏,蓋好蓋子,掂了掂。然後抬頭看我們,發現我們還是站在原地看著她,她的臉上便有了一絲不安,一閃而過地被掩飾住了。
她又嚷了一嗓子:“還站著幹什麼?用膳吧姑娘們。”後半句有點陰陽怪氣的。我們看見她小心翼翼地拎著木桶,邊往外走邊自顧自地念叨著:“什麼也別想,什麼也別問,這宮裏,就是死,也不能出聲啊。沒丁點兒錯,這命都有一大半掛在刀刃上。雖都是死,卻各有各的死法。說起這死,宮裏的花樣兒最多了,比那戰場上的還多呢……”
蒼老的聲音就這麼嘮嘮叨叨地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某個拐角處。像是什麼咒語,牢牢卡在我們的咽喉處。每個人的臉都在那漸漸消失的聲音裏變成死灰色。幾句話夾雜著那麼多死字,看來,就在我們整日惶惶揣測自己未知的路途的時候,這宮裏,石雲宮外,每個人都知道我們將會迎來怎樣的結局了。也許,顛吉也知道了。
顛吉,我的心一緊,顛吉怎麼樣了呢?是不是還活著?
大王,太後,你們可曾想過薔薇將要遭受的命運。
我目光轉了轉,看見一旁的月蘇兒死命咬著手裏的米餅,那米餅已經幹透了,嚼起來竟然有脆響聲。這幾天,她一直在吃,我和恒惜吃不了的,都給了她。於是她便大口大口地塞進嘴裏,或者大口大口地喝水,之前在曇宮的時候,並未見她這樣。然而如今這麼能吃,人卻漸漸瘦下去,麵色也枯黃起來。
我給她遞過水去,她接起來喝著。
我說:“謝謝你剛才……”
她笑著說:“沒事,誰沒點舍不得的東西呢。”
我的眼淚汪上來,拿掉她的米餅:“別吃了。這東西都餿了。”
她又從我手裏奪回去:“餿了也比做餓死鬼強。”看見我望著她,就又笑著說:“你別管我,我這人膽小,生來如此。一緊張就要不停的吃,虧得有這愛好,不然從小到大受了那麼多驚嚇,早瘋了。”
她說著突然哽住,望著奪過去的半塊米餅,再吃不下去,淚水就那麼湧出來。我心裏也難過,強忍住正要安慰她,卻又聽見她自顧自地說:“看來,這次是要到頭了。”
突然,另一邊騷亂起來,我們抬頭望過去,是那幾個年齡大一些的姑娘,大概十八九歲了,她們很合得來,坐臥常在一起,並不與其她年齡較自己小些的姑娘來往,麵色也相對傲氣一些。
在人群中,年長的總是自然就有了一定眾人默許的威信。她們那邊一亂,引得所有人都望過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覺得聲響越來越大。
突然有一個噌地站了起來,叫嚷道:“我就是咽不下去這口氣!”
這姑娘我們都知道,平時總是板著個臉,冷漠卻也潑辣,常聽見她發脾氣,是性子不好,倒不愛趁勢欺負人。所以旁邊那幾個也都聽從著她,像是很有主意的一個人,隻是不知道從前是何身份。
她這一鬧,旁邊有一個穩重些的立即勸道:“你就別鬧了,不過幾個首飾而已。”
她冷冷一笑:“你以為我是因為那幾個破首飾?那破首飾比起人命來值幾個錢?我是受不了這日子了!一刻也受不得了!”
她說著走到屋中央奪過一個姑娘手裏的米餅揚起來叫道:“大夥兒看一下!這是人吃的嗎?喂豬都不會是這樣的米餅!半個月了,把我們要死不活地拴在這豬圈裏!送來的米餅沒有一塊兒是整的,全是他們宮裏那些妃子們的剩嘴兒,送剩嘴兒還都是放久了的餿物!”
所有人都不說話地望著她,那聲音在石雲宮發黴的陰冷石壁上來回碰撞著,有人不安地往門外瞅了瞅,怕被人聽了去,但是這裏僻靜得連個鳥都不來,更何況是人。
殿外也沒有守衛,這麼多天卻沒人敢出去,那張寫著“擅出者死”的字符像是無形的魔力牢牢防住想要外出的人的腳步。在風中擺動,散發著作嘔的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