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熄滅了熱情的世故(1 / 1)

《問孔子》中寫了兩位道學家,他們為了“理論”上的是非真偽而爭論不止,莫衷一是。最後向祖師爺“孔子”求教,被“孔子”用甘言哄騙而去,結果是皆大歡喜。

如果讀者判斷一下兩位“道學家”與“孔子”之間的誰是誰非,我想一定會有相當多的人肯定後者、否定前者。因為兩位“道學家”之間的論爭和英國小說《格列佛遊記》中所寫的穿高跟鞋的“高跟黨”人與穿低跟鞋的“低跟黨”人的論爭類似。他們都認為自己在維護原則、維護真理,在與偽學作鬥爭。實際上所爭論的內容就如同雞蛋先從大頭吃起,還是先從小頭吃起一樣,瑣屑、無聊。而當事者卻揎袖攘臂,爭得麵紅耳赤,這很難得到旁觀的同情,隻能成為人們揶揄嘲笑的對象。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我讀此篇還是偏重肯定“道學家”而否定“孔子”。因為兩位“道學家”盡管迂腐冥頑、食古不化,盡管呆頭呆腦、不通世事,但他們畢竟還有激情、還有探討問題的積極性。這說明,他們對生活還有熱情,還有向往與追求。透過了愚蠢與傻氣,他們還有可愛的一麵,而“孔子”則令人感到冰冷可怕,他是個完全息滅了熱情的世故老人的形象。

這種世故老人對生活采取了麻木不仁與實利主義的態度。他們否定人類的一切努力,認為這是徒勞無益的。他們嘲笑理想主義,認為這是傻子的追求;因此,他對兩位“道學家”采取了哄騙態度,用甘言蜜語把他們“捧殺”,使他們終生不悟誰是誰非,這多麼可怕!理想主義是生活中的彩霞、人生的詩篇。如果生活沒有一點色彩、人生沒有一點激情,隻讓虛偽敷衍、蠅頭微利寫滿了生命的賬簿,那麼,這種生命與旋生旋滅的動植萬類有什麼不同?大寫的“人”字何以立足於天地之間?所以說世故、麻木比迂腐、偏執更可怕。

如果說過去人們的世故習氣多植根於閱盡滄桑的老年人身上的話,而今天它也在“年輕化”了,經常會遇到這樣一些年輕人,他們鬢發未蒼、而心態已老。仿佛是飽經了天翻地覆變遷的“遺少”。他們對一切都采取了無所謂與玩世不恭的態度,經常掛在口頭的就是“玩”,從學習到勞作,從人格到感情,無事不可“玩”,甚至以遊戲人間的“頑主”自居,似乎世間沒有什麼值得嚴肅認真對待的。從表麵上來看,這種生活態度與“孔子”有所不同,但在缺少熱情、世故圓滑上比“孔子”有過之無不及。它是另一種虛偽敷衍與麻木不仁,比“孔子”多了一些隨意灑脫,因之它更易招致人世未深的青少年們的歆羨。我不知道,這種生活態度源於人們根本沒有理想,還是由於理想主義屢屢受挫而產生的變態。

問孔子

兩道學先生議論不合,各自詫真道學,而互詆為假,久之不決,乃共請正於孔子。

孔子下階,鞠躬致敬而言曰:“吾道甚大,何必相同?二位老先生皆真正道學,丘素所欽仰,豈為偽哉?”兩人各大喜而退。

弟子曰:“夫子何諛之甚也?”

孔子曰:“此輩人哄得他去勾了,惹他甚麼?”

——明·浮白齋主人《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