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頂著各種“美名”的描(1 / 2)

先秦的哲學家們十分重視名、實之辨,社會的劇變自然引起名實的分離與衝突。大至君臣,小至酒杯,沒有不變的。周天子名為天下諸侯之君,可是到了春秋時代哪個諸侯還把他看作具有無限權威的君呢?周天子奪了鄭莊公的卿士。鄭即不朝,並且出兵與周交戰,其部將祝聃還射中了周天子的肩膀。真是弄到“君不君,臣不臣”了。小到酒杯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所以孔子感慨“觚不觚,觚哉!觚哉!”(連酒杯也不像酒杯了,酒杯啊!酒杯啊!)最初思想家們如孔子等還強調名實相符,要求改變“實”以稱其名。孔子所著《春秋》中就貫穿了“尊王”(擁護周天子)的思想,意欲把名義上的“君”變成實際的君。後來由於“實”發展太快,思想家無力回避和改變“實”,於是就采取改變名字的方法,用此以安慰自己的心靈,求得精神上的勝利。這正如後人所說的:“古之君子過貪泉,惡其名而不飲;今之君子過貪泉,更其名而飲之。”一改名字,照喝不誤。這樣既堅持了原則,又沒耽誤解渴。這也許正是“今之君子”比“古之君子”的精明之處吧。更名容易改“實”難,用變換名稱的方法以替代實際的努力,自然可以節省許多氣力,同樣也可以彌補靈魂上的缺憾。這僅是從消極方麵看。從積極方麵來說,給對自己有利的,但不甚光彩的事物,披以美名,是既有虛名,又得實利的事。例如古之“篡位弑君”是為輿論所譴責的惡事,而“禪讓”則是視天下為公產的美名。秦以後許多權臣既欲奪國稱帝,又不肯居篡弑名,於是便假“禪讓”之美名,行攘奪之實。許多史書還加以文飾。因此,魯迅說:中國古書有許多是教人“怎樣敷衍、偷生、獻媚、弄權、自私,然而能夠假借大義,竊取美名”(《十四年的讀經》)。

《貓號》正是批評有的人為了討得他人的歡心、用些虛浮誇大的不實之詞美化平淡無奇之物,最後陷人自相矛盾困境的。笑話中的主人名為“齊奄”。這個命名恐怕是有深意的。先秦齊國學風虛浮誇涎,富於玄想,所以把這位喜歡妄想、愛聽奉迎的人命之曰姓“齊”。“奄”非常可能是影射“閹人”(宦官)的。明代很長時期內宦官權傾朝野,所以諛之者眾。齊奄養了一隻貓,自以為“奇”,於是便向人張揚,稱為“虎貓”。這位有權者有意自誇於人,幫閑者自然紛至而遝來。他們為了討得主子的歡心,察顏觀色、搜索枯腸,拚命抬高這隻貓的聲價。其所用的辦法也是濫加美名。幫閑之間,相互競賽,都企圖壓倒他人。

第一個客人在肯定齊奄的命名——“虎真是很猛啊”——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錦上添花的主張:虎“不如龍之神也,請更名曰龍貓”。“龍”是介於動物與“神”之間的,是華夏民族的圖騰,沒有比龍更高貴、更神聖的動物了。此客建議把貓命名為“龍貓”,一下子把貓提到最高級的地位。其他清客決不會眼看著這幫閑的功勞被建議“龍貓”者一人所獨擅,他們挖空心思,要把他蓋下去,推翻更名“龍貓”主張。這又演出了一場“虛名”與“虛名”之爭,這在古往今來的中國政壇上是極為常見,人們往往見怪不怪,以為他們在爭什麼原則問題呢!第二位客人馬上加以駁斥,他指出龍的升天變化是要仰仗浮雲的,所以“龍”並非世間之極致。他認為“雲其尚於龍乎”?主張更名為“雲貓”。接著第三位客人提出“風貓”。此二人為貓命名雖屬穿鑿,但“雲”、“風”變化無常,往來倏忽用以形容貓之行動迅捷,尚勉強可通。至於第四位客人提出更名為“牆貓”則不像人話了。這是為了爭寵邀功,早把正常的思維邏輯拋到九天雲外了。第五位更是每下愈況,他竟建議將此貓命名為“鼠貓”!阿諛者們的目的在於抬高貓的身價,可是在轉了一圈之後,卻形成了貶低的局麵,弄巧成拙,幫了倒忙。這也許是幫閑者們始料未及的,也出於讀者意料之外,大出奉迎者之醜,產生了笑料。這種結局是與齊奄圖虛名的心理和幫閑者們的胡吹亂捧的作風密切相關的。他們總認為給“貓”加上一個美名。它就起了實質性的變化,真會使得此貓如虎如龍了。實際上,他們是一群名詞崇拜症患者。這正像文化大革命中為了證明我“革”彼“保”便把自己的“戰鬥隊”取個更革命的名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