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某年，文化部的報紙上討論“假若我是文化部長”，有人感到像有什麼野心似的；但以“假若我是個文化工作者”為題進行思考，或者以“假若我是個文化工作者”為題考考文化人，恐非言不及義，既不多餘，也不算多事。
假若我是個文化工作者，我就應該牢牢掌握黨的基本路線，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實事求是地、清醒地了解現狀、明晰國情，為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新文化而努力奮鬥。我必須傾聽各種聲音，傾聽高人們的高見，特別要學習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文化官員林林總總左左右右是是非非的指示精神。
說是是非非或似是而非，是說各有各的路數和招數，各有各的估計和手段，各有各的愛愛和仇仇，言者諄諄，聽者可就無所適從了。一句話挑明：到底聽誰的？
一種聲音認為，新時期的文化藝術事業的成績不可低估，是很有成績的部門之一；另一種聲音認為，新時期的文化藝術右而又右，1985年以來更是群魔亂舞。
一種聲音認為，廣大科技界、學術界、文化界、藝術界人士是熱愛國家的，是肯做貢獻、講道理、有理智的；著意推翻社會主義的人，有，但極少極少，沒有代表性，沒有市場。另一種聲音認為，當前的主要矛盾是社會主義道路與資本主義道路的矛盾，當前壓倒一切的任務是批資產階級自由化，反和平演變、和平滲透、和平顛覆。
一種聲音認為，要“一手抓掃黃，一手抓繁榮”；另一種聲音認為，要“一手抓整頓，一手抓繁榮”。兩個口號之前都冠以“中央精神”之類的字樣，都具有正確性和指導性，但具體解釋不盡一致。後來又引申、發展為一種聲音，不僅要掃黃，而且要掃黑、掃白，甚至掃灰。
一種聲音認為，要弘揚民族優秀文化傳統；另一種聲音認為，特別應該弘揚革命文化傳統。補遺，還是糾偏？
一種聲音認為，當務之急是團結、繁榮；另一種聲音認為，團結應有前提，前提就是批資產階級自由化，有的人在自由化的道路上滑得很遠，一時難以改正，而戰鬥未有窮期，決不手軟，決不半途而廢。
一種聲音認為，盡管出現了一批優秀之作，但受群眾歡迎的好作品畢竟還不多。另一種聲音認為，目前文藝已經初步繁榮，舞台演出已經繁榮。
一種聲音認為，文藝要堅持為人民、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方向；另一種聲音認為，為人民、為社會主義服務實質上就是為政治服務。
一種聲音認為，文化投入呈下降趨勢，文化體製老大難，勢在必改；周總理與文藝界交朋友，平等待人，反對對文藝創作不懂裝懂、指手劃腳，可現在呢？建議中央像毛主席考察湖南農民運動那樣考察一下文化工作現狀。另一種聲音認為，當此妖霧陣陣、眾怪紛紛蠢動之時，眾猴們切勿聽信胡說、高枕忘憂；眾猴們宜擦亮火眼金睛，收拾金箍寶棒，密切團結（也講團結——引者），一同完成取經的任務要緊。
一種聲音認為，總之，集中精力，發展經濟；團結起來，繁榮文藝。另一種聲音認為，兩屆中央個別領導人下台的教訓不能忘記，曾經“軟”過的這一手再也不能“軟”了，還是“鬥”字當頭。
假若我是個文化工作者，我也會發現文化專業報紙上同一領導不同時期的聲音。這是位“陣地意識”極強、念念不忘占領輿論陣地的“批評”家。在1991年的新年寄語中他號召讀者反顛覆、反滲透、反“和平演變”，散文詩般地呼籲：“請繼續給我們支持！請繼續給我們幫助！請繼續給我們溫馨！請繼續給我們力量！”在1992年慶新春贈語中，卻抒情詩般地取信取悅於他的讀者曰：“當你在透明中蘇醒，憑窗而立，晨風將春的氣息拂上你的心頭。請相信，這就是我的問候。你的船帆召喚著風，你將遠航，為了一個崇高的使命。刹那間，朝霞給白帆鍍一層金。請相信，這是我在為你祝福，向你致敬。願你在人生的每一個岔道口，都遇上一個好心人。”
“我們”變成“我”；“請給我們”變成“請相信”“我”給“你”。什麼願“你”在人生的“每”一個岔道口上，都遇上一個“好心人”雲雲。假若我是個文化工作者，貴報的當然讀者，那麼，“你”中有我嗎？誰是救世主、“好心人”？姓“社”還是姓“資”？學習二文我得到了些什麼？惟一的收獲，就是文藝創作的的確確繁榮了，尤其是散文詩和抒情詩。
假若我是個文化工作者，那麼，我現正處於人生岔道口，我隻有伸長脖子大睜兩眼佇立恭候——快些來吧，你，我的“好心人”！
1992年8月5日古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