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童年情結與懺悔意識(1 / 3)

——《心跡》序

大約在《小說選刊》供職的時候,曾經收到過石匠寄來的一部中篇原稿,它像漢茂陵石的刻匠一樣黝黑有力,像那些石刻一樣遒勁,頗俱秦漢之風骨。過了七八年,此次赴鹹陽參加王俊學先生組織的鹹陽乙亥年春節晚會拍攝活動,偶然看到他的一部散文集的書稿,書名《心跡》,署名“石匠”,方知石匠就是劇作家王俊學,既不黝黑,也不壯實。但是,人也不可貌相。俊學自幼長在水邊,水性好,學得三爺劈山刀的絕招,練就一身拳腳,壞人休想近身,倒也是個石匠的坯子。原先,我無意中將一個作家分割成兩人,現在將兩個人合成一人,劇作家、作家合而為一,這樣一來,石匠俊學留給人的印象愈加突出。

我帶著極其迫切的心情閱讀這部集子,津津有味。讀完以後,心情難以平靜,因為從中看到我的童年,人的童年,家鄉風情和關中性格,看到一個作家的童年情結、人生感悟和審美情趣。

書中徘徊著幾個眾所仰慕的大作家的身影。他們是:懺悔著的盧梭、清風般的泰戈爾、野草樣的魯迅,還有淡泊自守的孫犁,當然,看到最多的,還是作家本人——他的坎坷人生的美好追憶,他的生命體驗後的睿智與清醒,他的自然出之、逼真傳神、浪漫熾熱的質樸本色,他的不事雕鏤、清新淡然而雋永有加的文辭。

孫犁在《孫犁散文選序》中寫道:“作文和作人的道理是一樣的:一要質勝於文。質就是內容和思想。譬如木材,如本質佳,則油漆無助於其堅,即華麗,亦粉飾耳。二要有真情,要寫真相。三要文字、文章要自然。三者之反麵,則是虛偽矯飾。”這位石匠寫散文,一鑿一印痕,粗礦中求細膩,走的好像就是孫犁所走通了的本色散文的路子。

這部散文集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鍾聲》,除《盧梭畫像》外,大多草露山石、風浪蜂蝶、煙雲霧雨,甚至海魂與棺材,讀斯文也,始知孔老夫子所言“多識鳥獸草木”之不謬。《鍾聲》所收,都是小品。體裁短小,類似散文詩類的“草木篇”,也多少帶點魯迅的“野草”體。文體散漫,結構精巧,形象鮮明,寓意動人。如《露珠》,“露珠采擷了星光、月華、風情、霧韻,豐滿了,晶瑩了,清亮了,水靈了。太陽出來了,露珠燃燒了……它感到生命的充實和滿足。”如《蛛網》人受蛛網的啟示,發明了捕魚、狩獵的網,同時,人也為自身編織了各種名堂的網。如《郵筒》人們把不能告訴父母、愛妻、兒女的事,不能對第三個人說的話,還有機密、隱私,都毫無保留地交付給了郵筒。“為什麼郵筒為人信任,而廣告遍天飛者反招人猜疑呢?”如《錢幣》金錢俘獲了人,這是人類最大的悲哀和恥辱。“其實,不是錢有意誘惑人,而是人的無底欲壑,奸汙了錢。”如《床》人在床上,都複活了各自的本性,剝去了一切偽裝和麵具……包公、福爾摩斯這樣的偵破高手,也不如一張普通的床知人善斷了。如《火箭》它壯別的一刹那,展示了它的人格的力量,它視死如歸……把骨骸葬在了人類向往的宇宙。

為什麼作者把這一部分作品取名《鍾聲》?我一時難於解析。它不是“大地的鍾聲”就是“心靈的鍾聲”,當然,那生活的頓悟都轉化為人生的哲學。

第二部分是《知音》。文字稍長,然而,除《黑豆》一篇外,其他所作,仍屬短製。這些像是小品的東西,作者沒有把它小看,布局謀篇,針腳綿密,石匠頗具一番匠心。要是說,《鍾聲》裏的作品更多象征和擬人的話,那麼在《知音》裏的情況有變,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作者的感情完全寄托在活生生的人的感情之中。“知音”是愛妻,也是生母和親朋好友。作者用濃濃的淡墨畫龍點睛,把童歡、親情、友愛,尤其把妻愛、母愛(如《椿芽》、《草趣》、《知音》、《鱉、鱔、蛙》)渲染得撞擊人心。作者被深深地感動了,盡管他似乎不動聲色,沒有“哦!”“唉!”“嗯!”“啊!”地感歎疊加。文生於情,情生於文,讀者為之動容。我想,即使是對“大散文”的主張不屑一顧的甚至挑剔甚多的讀者,對於石匠的這些作品,不能不承認是真正小巧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