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劉成章的散文(1 / 3)

——無韻之信天遊

散文家劉成章是寫陝北的能手,雖然他還寫了其他不少的散文。

劉成章的散文創作,屢經轉載,曆次獲獎,人所稱道,但沒火起來。內中情由,天知我知,一無所知。所以,大約上個月我在《文學報》上讀到作家自己寫的類似自賣自誇而又從實說來的新作介紹的文字以後,不覺一陣心酸。

此刻,我手捧《劉成章散文集》,沉甸甸地不忍釋手。

它是無韻之信天遊。

他早說過:“散文是洋的居多,我就想了:我們能不能開辟點新的天地?”“我追求有詩意的土,有靈光的土,開著花長著草的土。我想讓我的散文向信天遊靠擾。信天遊真是藝術瑰寶,每次讀起來都使人驚歎不已。即以寫愛情來說,我看信天遊是要超過普希金的。我想,什麼時候我把信天遊的藝術較多地揉合到我的散文裏,我的散文就寫成功了。”

於是,他擁抱信天遊、咀嚼信天遊、受孕於信天遊。

青線線那個藍線線騎白馬,挎洋槍……

聽見哥哥的鞋底響,一舌頭舔破兩塊窗!

對對沙燕飛過梁,你把妹妹也引上。

八路軍營裏人馬多,哪一個馬尻子捎不下我!

信天遊浪漫而又瓷實的情調氛圍,在劉成章的散文裏彌漫。

他是這樣體驗信天遊的不知誰領先唱起一聲悠長嘹亮的信天遊,後生們的嗓子就都癢了,你一聲我一聲地爭爭搶搶地唱起來了。那情景就如一群蟬、一群蟈蟈、一群雄雞的競相爭鳴。原本像黃土一樣缺少表情的後生們,這時候,都像氫分子一般活躍了。他們一瞬間似乎都沒有了軀殼,都飄飛成一縷縷激揚的感情。他們也許是唱給婆姨女子們聽的,也許純粹為了自娛自樂,但這些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不趁著年輕唱幾年,在他們看來,那樣才是枉在這世上走一遭了!

是信天遊,就可以念出聲、朗誦一番。

他如此這般地直著脖子吼唱他的散文體的信天遊。

他這樣寫黃土高原——到陝北,你就知道天底下究竟有多少黃土了!連綿不斷的、似乎永遠走不到頭的,那是黃土的山,黃土的溝,黃土的坡窪。到了西北風刮起的季節,那黃土就全部赤裸裸地袒露出來了。山野和村莊幾乎沒有什麼界線;村莊也是黃土的,人就住在黃土挖成的窯洞裏麵。水是有的,水總是在公路一側流淌;石頭也是有的,石頭就在水畔。陝北高原是萬分黃土,三分石頭,一分流水。來到陝北,你就浪滾到黃土窩窩裏了。沒有任何矯揉造作的純樸愛情,像山丹丹花兒一樣,於背窪窪,於山灣灣,亮出了一朵又一朵的鮮紅。這兒飽含著糜穀香和天然氣息的愛情,像千層沙石濾過的井水一般純淨。陝北人最貼近黃土,因而最具有人類的自然性,因而他們是最樂觀的,最豁達的,最喜歡把生活打扮得喜氣繽紛的。

他這樣寫榆林女子——榆林女兒不但智商高,而且俊美異常。“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榆林的女子不用看。”榆林女子們一個個生得秀溜水靈。她們哼著小曲,隨時可以扯開嗓子互相喊叫,她們從廣闊的沙漠上和山窪裏走出來,慣了,再看看她們高而秀溜的身段,看看那仿佛有意誇張了的快速的大動作:健秀,有力,奔放,利落;你的心坎,立時會被一種不羈的美所浸透。她們將辮子總是搭在隆起的胸前,嫵媚多姿。女子們的嗓音語調也美,說起話來,那歌腔笑韻,足使滿城的空氣五彩亂濺。

他這樣寫安塞腰鼓——捶起來就發狠了,忘情了,沒命了!驟雨一樣,是急促的鼓點;旋風一樣,是飛揚的流蘇;亂蛙一樣,是蹦跳的腳步;火花一樣,是閃爍的瞳仁;鬥虎一樣,是強健的風姿。百十個腰鼓發出沉重的響聲,碰撞在四野長著酸棗樹的山崖上,山崖驀然變成牛皮鼓麵了,隻聽見隆隆,隆隆,隆隆。愈捶愈烈!痛苦和歡樂,生活和夢幻,擺脫和追求,都在這舞姿和鼓點中交織!旋轉!凝聚!奔突!輻射!翻飛!升華!人,成了茫茫一片;聲,成了茫茫一片……黃土高原嗬,你生養了這些元氣淋漓的後生;也隻有你,才能承受如此驚心動魄的搏擊!多水的江南是易碎的玻璃,在那兒打不得這樣的腰鼓。

他這樣寫陝北的大棗——棗子好、棗樹多,棗木既堅硬又好看,車幫是棗木的,鍬把是棗木的,門窗、桌子是棗木的,水桶也是棗木的。做飯時棗木擀杖敲打在棗木案板上,各家一陣緊似一陣的脆響,音清韻遠,使這山圪塔平添了無限生氣。我腳下的土地就是一棵棗樹,它是皮實的,在波瀾翻卷、驚天動地的黃河的捶擊聲中,這棗樹上的果實才如此稠密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