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玄夜沒有回答他的話卻反問:“榮修,我還沒拿你問罪,我讓你一路護送她北上,怎的到了這裏把她給弄丟了?”
榮修無奈道:“你當人人都會對我毫無防備麼,她眼底的戒備比兔子還深。進了夜闌城就打算和我各走各路,我本計算著和她分開後繞一圈在背後悄悄跟著,怎知道繞了一圈,把人給繞丟了。”
榮絕趁機出來取笑:“玉麵修羅也有跟丟人的時候,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屏風後隻聞鶯啼輕笑,其餘二人都各自沉默。
今天的驚嚇實在有點多。屏風後麵的每一句話,都足夠傾舞吃驚半天的。先是鶯啼的傷竟是自殘造成,她居然是封玄夜的部下,再接著是封玄夜居然也來到這裏,最後,一路護送自己來到夜闌城的忘塵,居然就是封玄夜身邊的榮修。那個羽扇在手,瑤琴在側,談笑間佛音禪理,殺人時滴血不沾的白衣忘塵,傾舞隻知道瀑布邊上他的出現絕非偶然,卻沒想到他是封玄夜特意指派過來護送自己的。可是,封玄夜又怎知自己一定會北上,又為何一直在尋自己?隻因那幾罐清談的杏花酒?
屋子裏的酒大約喝了七七八八,滿屋子的酒香四溢。片刻安靜,久未出聲的榮絕此時說了一句:“倒酒。”
然後是酒水汩汩入杯的聲音,想是他們又喝掉一壇。突然,封玄夜大聲問到:“鶯啼,這酒?”
“這酒怎麼了?”鶯啼納悶。
“怎麼這壇味道完全不一樣,喝起來這樣淡?莫非……下毒了?”榮絕邊說邊跟著大口灌了一碗。
緊接著是桌椅碰撞的聲音,中間夾雜著杯碗破碎倒地的聲音,封玄夜問鶯啼:“方才提到的倚夢聽風的釀酒師傅,可是一位來自苗疆的姑娘,名字叫做葉傾舞?眉眼間略清淡?”這一句話,問得幹幹澀澀,急急切切,如秋風碾過枯葉,問得支離破碎。
“正是。少主,這酒是不是有問題?”鶯啼說罷也端起杯子嚐了一口。
封玄夜沒有答話,倒是榮修接腔:“酒是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釀酒的師傅,正是咱們少主求而不得的女子。”
糟糕,傾舞心下一驚,竟顧著好奇偷聽,忘記了自己來鶯啼房裏是來拿酒的。一定是她留給自己的那壇百花酒讓他們給喝了,雖不是杏花所釀,但是那種隻用花瓣釀酒清談的味道,怕是隻有她能釀出,也怕是隻有封玄夜嚐得出。
眼看酒沒拿回,人也要被抓到,傾舞不知自己該走還是該柳,她突然有些矛盾。她想起自己此行本就是要去找他討要寒煙祭的,眼下莫不是絕佳的機會,也省了自己辛苦存盤纏,可是,她並沒有做好見麵的準備,屏風後麵的事情太過突然,自己總不能從屏風後麵直接跳出來說,不用不用找了,我就在這兒!思前想後,傾舞決定先回房間,待仔細想到見麵的理由後,再出現在封玄夜麵前也不遲,到時候,自會有時間伺機討要寒煙祭祀。
想到這裏,傾舞慌忙起身,準備彎腰往回跑。卻沒成想慌亂中碰倒了眼前的屏風。
屏風轟然倒地的刹那,屋內的景象砸進傾舞的眼底,鶯啼房間正南邊擺了一方酒桌,著玄色金絲紋蟒袍的封玄夜此時半身壓在酒桌上,脖子探了出去,手裏緊握一隻空酒杯,還維持著詢問鶯啼的姿勢。酒桌前半蹲的鶯啼,一臉不明所以,鶯啼身邊歪著大大小小的空酒壇,酒桌兩側,坐了一對孿生兄弟。黑色衣服的那個,臉上多了一道從眉峰斜插進鬢角的刀疤,他應該就是榮絕吧。另一側的榮修,依舊一身白衣,手中輕搖紫色羽扇,眼底難掩驚訝,卻是一臉看戲的心態看著尷尬回身的葉傾舞。
封玄夜滿眼帶醉意,從杯盤狼藉中緩緩起身,搖晃著步子走向傾舞,他走得那樣不穩,一度還險些踩到地上滾落的酒杯。幾步的距離,他走得那樣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傾舞,琥珀色眼裏翻滾著滔天巨浪,傾舞似著魔一樣被釘住動憚不得,就那樣任他走近自己。封玄夜在離傾舞很近的地方站定,近得鼻尖幾乎碰到她的額頭,溫熱的呼吸在傾舞頭頂急促的拂過,夾雜絲絲酒氣。傾舞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表情,也掩飾了自己通紅的臉,片刻後,頭頂的呼吸不再紊亂,傾舞微微抬起頭,正對上封玄夜直視她的眼,剛才的滔天巨浪已化作靜水無波,今天的他應該是醉了,眼睛分外明亮,像夜幕中落下的星光,亮得那樣不真切。
看了傾舞好久,封玄夜若無其事的伸出手,似是要摸她的臉,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落在耳邊,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鬢發,修長的手指明明在發抖,語氣卻鎮定從容的說到:“你讓我找得好苦,我欠你的酒錢、藥錢還有房錢,你不打算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