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願意如此?”
“嘉說了很多遍了,隻要這劫僅牽扯嘉一人,回答自然是肯定的。怎麼,南華問這麼多遍,莫非是舍不得?”
“……我隻是想提醒你。若是你沒有成功改變曆史,你將失去轉世投胎的機會,永遠變成一抹孤魂直到一日散去毫無痕跡。若是你成功改變了曆史,那麼在曆史恢複原本軌跡之前,你每時每刻都要受到鞭笞之苦,而且永遠不會因為死亡而解脫。而後者,很有可能,便是永生永世為期。”
“是~麼~?嗬,那又怎樣,以嘉一人,換取主公霸業的實現,換取五胡亂華的消失。南華,你不覺得,無論怎樣,都是嘉賺了才是麼?”
“真是……癡人……罷了,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願便是了。”
話音剛落,幾乎要誅心的疼痛硬生生的衝進了胸腔之中,郭奕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從穿上坐起身。身上的中衣不知何時早已被汗水浸透,發絲黏黏的貼在臉側。他捂著胸口,感覺疼痛感在他醒來時就漸漸淡了下去,良久後,終於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深吸一口氣,那張與他父親已有七八分相似的臉,露出了一抹苦笑。
又是這個夢呢。
據華大叔所說,人的記憶是從三歲開始清晰起來的,所以對於郭奕,一切應該是從建安六年開始的。他隱隱記得那是個下著綿綿細雨的日子,淅淅瀝瀝的雨滴不停息的落在母親撐著的油紙傘上。那一日母親一早就備好了酒菜,然後就帶著他來到門口靜靜等待。或許是因為下雨吧,往日常有行人的小巷現下冷冷清清的,平添了寂寥與傷感。他多次抬頭問母親等的人是誰,而母親則是沉默了許久,直到他以為不會回答時,才撫摸著他的頭,歎了口氣道:“是你的父親,他從前線回來了。”
郭奕望著母親的雙眼,其中是他不懂得無奈與哀愁,一同這綿雨一樣,充滿了寂寥與悲傷。
不知過了多久,由遠至近的傳來馬蹄聲,從綿綿細雨中,一架馬車漸漸前來到門前。在馬車前麵,有一個騎馬的將軍,他翻身下馬,從車仆那拿過一把傘撐開,而後撩起了墨青色的車簾。
“郭祭酒,到家了。”
先回答他的是幾聲咳嗽聲,而後一個身穿青衫的男子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那位將軍適時的為他打上了傘,可還是有些雨滴滴落在他的身上,幾聲咳嗽又不可抑製的咳了出來,不過這人倒是不在意,幾下後似乎自己就止住了咳嗽,而後放下手笑容輕揚。
“安琳。”他向母親招手道,聲音溫和而親切。
母親似乎一掃剛才的憂鬱,也挑起了笑容溫柔道:“可算回來了。”而後,又對著那位將軍施施行禮道,:“有勞張將軍送夫君回來了。”
那位張將軍因為幫人舉著傘,不能施禮,隻能僅是點點頭。這時那人開口了,拍著張將軍的肩似是十分熟絡道:“有勞文軟一路照顧嘉了,就送到這吧,主公還在戰場等著你呢。”
“可是……”張將軍皺眉,道,:“主公給遼的命令,是讓遼親自把郭祭酒你送進室中,而且還要等郭祭酒你喝了藥,睡下了,遼才能回去複命。”
那位青衫的男子聞此輕笑了一聲,道:“嘉不都到家了麼,這一來一去路途遙遠,文軟還是快些趕回去的好。”
“可是……”
“文軟。”郭祭酒又出聲,目光微微掃過母親,笑容變得有些促狹,:“嘉久戰在外,難得歸家,文軟就非要來打擾嘉和夫人麼?”
張將軍雙頰一下子有些發紅,他目光偏移開人,卻還是堅持說道:“那至少讓遼親自敲著郭祭酒進了府中,也好讓遼回去和主公赴命。”
“還有……郭祭酒,遼的字是文遠,不是文軟。”
“哈哈哈哈”郭祭酒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最後又牽扯出幾聲咳嗽。他又拍拍張將軍的肩,道:“好,文軟。哪日來嘉府上,嘉請你喝酒。”
張將軍將傘遞給人,而後自己又撐開一把傘。郭祭酒打著傘踏著雨滴走到自己與母親身邊,他微笑的看著郭奕,揉揉他那本來就不順的頭發輕聲道:“奕兒都這麼大了。”而後,他拉起母親的手,轉身向那位將軍又打了個招呼,就和自己以及母親一起走進了府中。
這個時候,郭奕才想起來,母親今天特意在府門口等的,是誰。
這個穿著青衫,笑容不羈又溫柔的郭祭酒,是自己的父親。
“棠花都謝了。”步行至後院,自己的父親望著那片在風雨的吹打下花瓣凋零了滿地的棠花,突是出聲歎道。
“這花花期本來就短,再加上這雨下的……不過等到明年,就又會開花了。”母親用溫柔的聲音安慰道。
父親望著棠花駐足了許久,最後還是移開了目光,沉默著沒有回答母親。
因為是身高的問題,郭奕的目光比母親要低得多。
所以他注意到,父親剛才在門口咳嗽時捂住嘴,現在緊握著的左拳中有絲絲殷紅。
淒豔的一如那凋零的棠花。
後來他才知道,在父親回許都之前,在官渡發生了決定著整個北方鹿死誰手的一場大仗,最後父親的主公,曹丞相勝了那四世三公的袁紹,現下還留在官渡準備繼續往北進軍。而父親因為生病的緣故,被送回許都養病,而且似乎一開始父親不願意,最後是曹丞相下了死命令,讓那天的張遼張將軍必須立刻將父親送回許都來,最後萬般無奈的父親隻能一攤手放棄了反抗。
有一天他去找荀惲,才從曹丞相寄給文若叔的信件裏知道真實情況。
似乎是曹丞相一臉明媚而又哀傷的四十五度角望著天邊的日光,對仍舊一臉不願意的父親道:
“奉孝,孤不需要你用命為孤定山河,而是你能夠,一路都能陪孤走下去。”
“然後郭祭酒就沉默中點頭了。還有,以後不要再隨便翻父親的書房了,想知道什麼直接來找惲就好。”荀惲拉著那被他在書房中逮到的郭奕,一本正經的說道。
郭奕點點頭,內心想得卻是要不是為了找著你才不會貿然就去翻書房呢。
荀家的家教很嚴,所以從小就受其熏染的荀惲無論對誰都是一本正經,翩翩君子的風範。而相比之下,郭奕的家教的確鬆的太多了。郭嘉從來都不要求他在自己麵前一板一眼,言行得體,反而,自己這位父親才是真正的“不治行檢”。時常他都能看到父親一個人在後院喝的大醉,然後他一臉無奈的幫父親在被母親發現之前叫來仆人送他回房;或者是在書房裏一堆紙張中一忙就是一夜,他也隻得無奈的給父親吩咐人熱了一遍又一般飯菜和藥,雖然明白最後人都不會動一口。
不過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這個三歲才出現在他生命裏的人,才沒有讓他覺得有太多的生疏便接受了他的存在。
勉強一點,也可以算上是個好父親了?
郭奕歪頭認真地思考,卻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在自己父親呆在家中這一年,自己的笑容愈發的多了。
建安六年年末,那位曹丞相班師回許都,一貫隨意的郭嘉卻是起了個大早,還特意換上了一襲鄭重十分的墨黑色玄衣。他搞不懂為什麼一貫對什麼都懶懶散散的父親會對於這件事如此認真,不過倒也聽話的穿置好衣物和父親一起出門。可剛步行至前院,母親就微笑走了過來,柔聲道:
“夫君,荀尚書來了,在堂裏等你。”
對於文若叔的到訪,父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望了一眼天色,想想應該是不會晚,便一甩衣袖拉著自己去了堂裏。堂內,那位溫潤如玉的文若叔正端坐飲茶,一舉一動都是當之無愧的君子風範。
“文若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城門那邊怎麼辦?”
抬眸望了一眼來人,荀彧施施放下茶杯,道:“主公來過信了,他們估計著下午才能到許都,所以彧就先來你這了。主公說了,奉孝身體肯定還沒好利索,所以就不必去城門了。”
父親坐在一旁,一臉的不樂意:“主公這是什麼意思,把嘉趕回許都來就算了,如今這都不讓去了?”
似是早就料到了父親這樣,文若叔神色未改,語氣依舊溫和道:“主公是擔心你病上加病,再說了若是你去,定是還要往宮中走一趟赴宴,依你的性子樂意去?”
許是這句話點中了父親的心聲,他沉默了一會兒,眼珠一轉似是有所想法,轉而歎道:“即使如此主公直接給嘉封信不就行了,又何必讓文若跑這一趟。”
“若是書信,奉孝你定是會裝作沒看過前去;若是他人前來,怕是又要被奉孝你哄得最後還陪你一起去了。”
“……嗬嗬。”父親麵色一僵,道,:“文若想多了,嘉才沒有如此打算呢。”
文若叔望著父親,一挑唇角,不多言語。
一直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切的郭奕完全相信,對於自己這個不正經的父親,這些事絕對會幹出來的。更完全相信,這位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文若叔,有本事將父親心裏打的一切主意扼殺住。
父親與文若叔又交談了一會兒,此時父親倒是不再執著在去迎接大軍的事上,而是轉而問了些文若叔有關朝中的事情。一聊到正事上,父親的態度就認真了許多。而郭奕則是聽著聽著就無聊的睡著了。等到他睡眼朦朧醒來時,文若叔已經走了,僅有父親正在旁側寫著什麼,估計又是他那些連自己和母親都不準觸碰的事。見自己醒了,父親擱下筆,走到我身旁,揉著我的頭道:“為父和你文若叔講的話就那麼無聊麼,竟能讓你睡著了?”
“前麵還好,後麵就……”郭奕一拱鼻子,最後還是如實說道。
父親沒有因為他的話生氣,反而似乎釋然了許多。他微笑道:“奕兒對這些沒興趣也是好事,人都說子承父業,為父到是著實不想讓奕兒走上為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