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十六歲的少年說的話句句屬實，可是我又不能不站在萊丹的立場上。那一刻，我真心覺得自己的嘴臉在他鏗鏘的語調前顯得那麼可惡。人這一生，要做多少身不由己的事。
“萊黑女，就算你不想投降，也要為這些陪著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們考慮。他們就這麼跟著你白死了嗎？”我說。
他身後那些同樣破衣爛衫、麵容憔悴的戰士們連續幾日沒吃飽，已經不可能繼續戰鬥下去了。
萊黑女聽我這麼說，眼裏立刻充滿了淚水：“萊丹的意思是，如果我投降，可以保住兄弟們的活路。她是認真的嗎？”
我鄭重地承諾他，說：“是認真的。”
“好。”他低頭沉默了一陣，身邊的追隨者們聽到這個字都不約而同緊張地看著他。
突然，萊黑女拔出腰間佩劍，我料他此時想要了斷自己性命，衝上前去想要踢飛他的劍。誰知他一揮胳膊，在我腿上劃了一下威脅我不要靠近。然後，趁所有人都沒有來得及阻止的時候，猛地把劍插入了自己的腹部。
人群頓時安靜了，隻能聽到火把在微風中搖曳著的“噗噗”聲。
萊黑女在地上長跪著，用力把腹中的佩劍拔出，立在身邊，支撐著自己筆直的上身。看到這個動作，我差點失聲叫了出來——他讓我想起了當年在明泰殿廣場上被亂箭射死的萊本則。他死時也是保持這樣的姿勢，不忘挺直一個高貴武士的腰板。他的死是我最不願回想起來的瞬間，那時我沒有力量阻止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被亂箭射穿。
腿上被劍劃傷的地方不停地流血，眨眼功夫已經把右邊褲筒全染濕了。傷口處突突地疼，我甚至能感覺到血液湧出來時的熱度。
萊黑女嘴角冷冷地一揚，顫抖著對我說：“我死的時候。。可以將頭低下。。我可以投降，但是，謊言，我是不會說的！”
說罷，他低下了頭，身體漸漸冷卻，年輕的臉上沒有了一絲血色。這是他能做的最卑微的事——沒有哪個武士願意低著頭死去。
萊丹令我把萊黑女的屍體運回泰昌道，還出人意料地下令將他厚葬。而當時跟隨他的三百多士兵則被押送到了蘇栗群島，帶著國家給的牲畜、工具和糧食，到那裏開化當地野蠻的海盜。
之後，但凡是有重刑犯，都會被送到那裏去。我和萊丹希望用這種方式讓島上的居民慢慢歸順我大萊。
打掃完屋子，我呆坐在爹爹的書房裏。黑洞洞的屋子裏隻有一根火把陪伴著我，默不作聲。我低頭撫摸著爹遺留在桌子上的毛筆——他死後，弟弟妹妹一直沒舍得移動這書房裏的東西，都是按爹爹生前的樣子擺放的。那筆被細心的爹涮得幹幹淨淨，隻要蘸上墨就立刻可以再用。一切都和他活著的時候一樣，隻是黑暗奪走了曾經幸福的生活，奪走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僅留下一個空殼給我用來生存。
酉時的鍾聲從遠處悠揚地傳來，我鎖上大門，到院子裏鬆開阿薩的韁繩，牽著她向院外走去。
“年休結束，該回皇家衛戍部隊了，阿薩。咱們回去休息一覺，明日還要去上朝。”我對她喃喃說道。她知道即將離開，腳步變得慢了許多，想在這個熟悉的小院子裏多逗留一陣。
我用力把她牽出來，鎖上了院子門，頭也不回地跨上了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