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在練鋼琴的時候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打開一看,門外站在氣喘籲籲的真晝。蘇然感到奇怪,她剛剛不是才抱著她的《虞美人草》從巷子裏走過嗎?真晝的眼睛裏有微微的亮光,她說:“你……請你把剛才的那首曲子再彈一遍,好不好?”

“……好。”雖然蘇然並不知道為何,但他坐到鋼琴麵前,繼續剛才彈過的曲子。

最簡單不過的一首《雪絨花》,真晝聽得滿眼晶瑩。她聽到夏木說,真晝,如果初雪來臨的時候我們一起翹掉那天的課。我們到山巔上看雪無聲無息地飄落。

可是,初雪的前一天,夏木走掉了。夏木丟下真晝一個人走掉了。真晝翹掉了那天的課,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巔。她喊他的名字,夏木,夏木,夏木。喊得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喊得雪粉騰揚。漫天漫地的白色,與天連成一線。她的眼睛裏全是白色,雪粉占據了她的眼睛,但很快又被眼中的晶瑩融化。

蘇然停了下來,小心地說了一句話:“夏木,他是個很重要的人嗎?”

真晝帶著滿臉的淚痕,說:“是。”

蘇然有些猶豫是不是要繼續打聽下去,但是真晝先開口了:“他是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啊。”

可以想象嗎?我從來不是個乖孩子。在很多人麵前我做出很好強的樣子,那是因為我的心底軟弱。因為太軟弱,所以才想要假裝堅強。我以為自己的裝扮天衣無縫,可是還是有一個人看出來。那個人,他叫做夏木。

我很早的時候開始抽煙,不過隻是抽味道很淡的女士煙。沒有人理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那是因為寂寞。夏木第一次遇到我的時候我在抽煙。他用很奇怪的眼光看我,但是我覺得無所謂。我習慣別人用怪異的眼神看我。在所有人眼裏我是個性格惡劣的人。我覺得無所謂,反正在很多人麵前我都是這樣,沒有必要再把自己的性子改過來。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嗎?他說,為什麼要抽煙呢,那樣對嗓子不好。

我說,我抽煙是因為我寂寞。你的意思是叫我現在不要寂寞?

夏木說,以後你寂寞的話就來找我吧,不要再抽煙了。

我抬起頭來的時候看到了他的眼睛,如同幽深的湖,但明亮的時候不帶半點沮喪。他說,我的名字叫夏木。

夏木告訴我夏目漱石,告訴我《虞美人草》,夏木給我聽他珍藏的很老很老的英文歌,夏木彈《雪絨花》給我聽,夏木教會我登山。夏木說,我們是注定要遇見的,之前的我們隻是一直在進行伴奏。

夏木說,我的職責是讓你不再寂寞,你的義務是不許再感到寂寞。

夏木說,我討厭太陽照在眼睛裏的感覺,因為那會使我的眼睛感到繚亂,並且伴有帶著雜亂色彩的疼痛。

夏木說,我一直在躲避太陽,因為隻要太陽照射得猛烈,雪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木說,如果會有初雪降臨的話,我們一起把那天的課翹掉,我們到山巔上去看雪無聲無息地飄落。

可是他走了。他都不跟我說一聲再見就走了。他去登山的時候,陽光正好晃在眼睛裏,然後他就踏空了。他從那麼高的山上掉下去,沒有人聽得到他的呼喊。

第二天就下雪了。我翹掉了那天的課,到山巔上去看雪無聲無息地飄落。

我喊他的名字:夏木,夏木,夏木,喊得雪粉騰揚。可是他再也沒有微笑著跟我說,我的名字叫夏木。他再也沒有說,走吧真晝,我們一起到山巔上看雪無聲無息地飄落。

夏木走了,我開始像他一樣討厭太陽。陽光照在眼睛裏會伴著雜亂色彩的疼痛,它們會使我的眼睛繚亂。隻要有陽光映射在我的眼睛裏,我就開始認不清方向。它們那麼強烈以至於我會感到皮膚在燃燒,它們那麼強烈,所以我才會又變回伴奏。

真晝說到後麵已經泣不成聲了。蘇然坐在鋼琴麵前覺得自己心裏有什麼被掏空了。他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應該對她說些什麼。整個房間裏隻是充盈著真晝悲淒的哭聲。蘇然突然覺得很後悔。如果時間能夠倒流的話,他絕對不會說那些與夏木說的一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