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請你向另一處刮 文/王宇昆

十七歲的時候第一次看《白兔糖》,大吉認真的樣子說:“其實凜是我的父親。”一瞬間與我心心相印。

河地大吉從那時開始慢慢填補我內心的空白,曾經我固執地認為自己盡管擁有凜那般的伶俐可愛,卻沒有得到大吉那般的嗬護。

大吉現在我想寫寫我的“大吉”。他的皮膚過於柔軟,臉頰有著飽經滄桑的溝壑卻會在微笑的時候消失,他愛幹淨卻討厭潔癖,在四十二歲往後開始執著地打扮裝點自己,不舍得許多東西,卻對我又很大手筆,喜歡威脅人,內心卻是脆弱。

他是個固執的人,隔夜的水一定不會喝,永遠要在七點半的時候準時收看天氣預報;他又是個喜歡安靜的人,除了生氣的時候走路永遠不會有聲音,養的貓在春天的夜晚也不會叫。他的性格與我有著太多的不同,他的歡喜讓我捉摸不透,讓我浮躁不得,也讓我欲求不得。於是,渴望被他關注成為了一個碩大的希冀,在每次生日的許願時間。

這種味道,在大吉身上變成了一掌柔軟的露水。他給我的印象是外表成熟,內心橫亙著靜默的平衡感,這種介質能毫無避諱地讓目光塞進耳朵裏,讓潮濕跑進褲腿裏,但我卻不願意承認他的煙鬥裏有著代表成熟的鏽跡,他沒有留著生硬的胡茬,盡管有無數條彙聚到發際線的線條被看成是皺紋,但沒有表情的麵目依舊像是掛在青藤上安靜的青果,斑駁盈盈,有著輕易被月光迷惑掉的俘虜氣質。

所以我骨子裏流淌出一種叫做膽怯的成分,和他每天叮囑我要按時吃的維生素片一樣,定時在身體裏發酵,隨著新陳代謝從活潑中萌生。

貓在我每天六點準時守候動畫城的年紀,我總覺得他愛他那隻貓勝過愛我。

貓是別人送的,取名叫豆豆。貓在一歲的時候,我不小心踩了它的腦袋一腳,後來它就開始沒完沒了地打噴嚏,每次打噴嚏鼻子都會噴出一些血腥,嚴重的時候它的爪子還會抽搐,為此他狠狠地訓斥了我一頓,訓斥後他帶著豆豆去寵物醫院,七歲的我就在沙發上用盡力氣地哭,我的對麵是動畫城主持人正在教一個光頭小男孩疊千紙鶴的畫麵,哭累了的我又想起我曾經對他說想去北京參加一次大風車,他對我的想法總是會給予極其冷靜的反饋,在我對他提出這樣天真的想法時他會以一種淡漠的微笑回複我,我下意識總會以為這個表情就意味著拒絕。

六歲的我的眼淚是向他爭取安慰的慣用伎倆,但卻在他抱著貓用鑰匙開門的瞬間被一股腦地推了回去。隻是這次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聽見鑰匙插進鎖眼的聲音後就跑去開門迎接。

他是個安靜的人,就連生氣也是一團火在胸腔裏靜靜地升溫。我本以為這件事我會等到一個溫柔的道歉,因為我被他那抑揚頓挫的語氣和在空中跳舞的手指嚇了一跳,但事實上,他隻是自己一個人抱著貓趿拉著拖鞋回了書房,拖鞋親吻地板的聲音很大。

一切不開心在一場淚後很容易被忘得一幹二淨,沒心沒肺的我還是原諒了原則深刻的他。

詩人他的職業是一個詩人,整日窩在他那不見天日的書房裏搞創作。我總在深夜醒來的時候躡手躡腳地經過他的書房去餐廳接一杯水,路過他書房的時候看看下麵的門縫有沒有光。

他默默地扮演著一位人父,唯獨不懂得鑽進我的心裏。他大多時間是自己一個人,我上學的時候他一個人在家寫詩,累了會帶著貓出去走走,或是喂喂他那永遠不會吞吐泡泡的金魚,他會做飯,但隻會做那麼幾道菜,味道平淡的相似,但我從來不說厭煩。我漸漸秉信詩人就該有這樣的氣質,眼神得平靜像一條河流,談話的深度似麵頰的微黃。

他的字好看,但卻不大看見他寫字,我一生中看到過他寫的最多的字就是他的名字,在家長姓名欄裏,在老友同學錄裏,在詩集署名的位置,永遠勁道有力的三個字,我卻斷定他一定寫得一手好字,唯一遺憾的是成長歲月裏他從沒有手把手地教我一撇一捺。

他喜歡靜靜地撫摸著貓坐在沙發上一個人望著窗外,有時候電視的聲音開得大,連貓看電視的神態都比他專注,我從房間出來時會故意弄出響聲來引起他的注意。後來發現我刻意的等待,漸漸變成隻是想看看他在不在,看看他的神情,看看他有沒有睡著,是不是該給他蓋上條夾被。

而這種等待是很折磨人的。

漸漸隨著年紀的增長,我的期待之中刪去了諸如去參加動畫城或是聖誕節收到聖誕老人的糖果這樣幼稚的選項,多了一些很簡單很簡單的希望。我希望他可以在我路過他身旁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告訴我他也想要一杯水,會希望他能夠對我說一句,今天咱倆一起下樓遛貓吧。

可是,在時間染白他的頭發時,他依舊沒有改變。

相反,我習慣了這種彼此很相近的人之間遙遠的距離,於是飯桌上不會有任何過於激烈的爭論,偶爾因為一些菜價漲了利息高了的問題也會津津樂道。我曾經那麼執著於他的轉變,但現在卻沒有了這種想法。深夜十二點的書房,我依舊會留意一下腳下的光,會在午飯晚飯之前為他倒上一小杯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