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低頭淺笑,少年麵前的世界竟然這樣愛憎分明,透過劣跡斑斑的生活依然顯出原本的顏色。想了一下,說:“阿萊,你會唱歌嗎?唱個歌給我聽聽吧。”當時我腦子裏想的是趕緊轉移話題,或者覺得他說話的聲音暖暖的很好聽,但當他開口唱的時候,這些念頭都不見了,隻有一種不厚實不響亮但蘊含著深深的甜蜜哀傷的歌聲,在我耳朵和頭腦裏舒緩開來。我覺得我的心長出了小小的翅膀,在他安靜的歌聲中蘇醒如初生的鳥兒,帶上了全新的喜悅。

我突然站起身跑出門去,我需要找到天意,阿萊有他的天賦,我們早該發現。

少年阿萊的歌聲紅遍了整條街,整個街區,最後是整個城市。來酒吧聽他唱歌的人越來越多。阿萊頂掉了我的職位,我不得不改做侍應生。越來越多的人愛上了他的聲音,無數心的翅膀為著這聲音展開,重新充滿柔和的喜悅。而阿萊站在人潮之上,仍是淡淡一張少年臉龐,眼睛微閉,細瘦的十指緊握住話筒,他還是他。

天意總是坐在角落裏喝酒,偶爾看看阿萊,眼睛裏露出寬慰的神色。我路過的時候他會抬頭跟我笑一下,非常溫柔的模樣。我偷偷端詳他安靜的臉,晦暗的陰影把他的五官襯得像一尊石膏像,有細膩卻肅穆的線條。我不由得猜測他的年紀,是二十出頭嗎,或者二十四五,甚至三十歲?我在這種猜測中微弱地難過起來,我對他是無法真正了解的啊,而心裏麵對他的欣賞和依賴,卻一天天地多了。

有一天阿萊唱過歌,和我坐在算是後台的狹小屋子裏說話,一個女孩子突然跑進來,對著阿萊挑起細而精致的眉眼,說:“小萊,我把你喜歡的那隻耳環買來了。”然後很好看地笑了一下。我有點不知所措,隻見阿萊把頭搖了搖,伸手接過女孩手裏的耳環,看著她說:“秋秋,你得回去,別來找我,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端詳著那女孩,漂亮,但並非乖乖女的樣子,長頭發挽了好看的發髻卡在腦後,裸露的肚皮上戴著臍環。阿萊沉默一下又說:“秋秋你不要倔,陳暉不好嗎?待你不好嗎?”

“關陳暉什麼事!”女孩把纖細的腳後跟一跺,吼道:“你就是個自私透頂的懦夫!”

阿萊沒有反駁,反而很輕地點了點頭。

那個叫秋秋的女孩一下子沒了言語,大眼睛忽閃了一會兒,終於發出一聲很響的嗚咽,扭轉頭摔門而去。

我碰碰阿萊的手臂。他卻沉默不語地點上煙,一直吸,眼睛都沒抬一下。我正驚訝於阿萊的無動於衷,卻突然看見他大大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淚水,見我看他便別過頭去。

我在那一刻突然覺得頭頂的燈光太刺眼。

我們都還是孩子,為何要背負那麼多難過。

不該的。

再見到秋秋那個女孩的時候,是幾天後一個下午茶的時間,天意與我在喝茶。阿萊出去了不見蹤影。她推門進來的時候很有力道,怒氣衝衝的樣子。天意說:“秋秋,過來。”她不情願地走近。天意起身,說:“傻丫頭,為什麼還這樣做?”他的聲音有點抖。女孩抬眼看他,難過地叫:“天意哥,我不甘心……”天意放開她,“不甘心?阿萊的難處,又不僅僅在那一張合約上,你難道還不了解嗎?你現在還來找他……要他怎麼做?有意義嗎?”

“是沒什麼意義了。”身後突然有人說話。所有人回頭看去,一個年輕的男孩子,臉上帶著古怪的得意靠在門上。秋秋立刻變得緊張,纖長的手指握住了桌邊。天意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陳暉,秋秋來找我說會兒話……秋秋剛才還說你今天答應要陪她逛街呢——秋秋,時間不早了,你該走了,要不還沒逛商店都關門了。”秋秋回頭看了天意一眼,很怨恨的樣子。而陳暉卻明顯開心起來,走過來拉了她的手,兩人便走了。

我把目光收回來,問天意:“這個陳暉是誰?你們好像很怕他。”天意喝了口茶,“不是怕,他不過一個混世小魔王,看上秋秋橫刀奪愛,阿萊讓步了。他父親是唱片公司的老總。”頓了一下他抬眼看我,“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阿萊就要簽約了,而那個唯一表示願意簽下他的人……”我在他眼裏看到複雜的神情,他說,“正是陳暉的爸爸。”

阿萊唱歌的用心變成一點一點的成功。他已經開始有固定的歌迷,然而若想得到歌壇的承認,還是需要好的唱片公司為他灌製唱片才行。阿萊告訴我,唱片公司已經和他簽了一個月的試用期,然後要他參加一次演出,和很多並不是太紅的明星在一起,作穿插的小節目。他們說這樣子就可以試出我適不適合做藝人,阿萊說:“我還是有信心的。”可是,他靠在牆壁上,聲音悶悶的,“姐姐,我有點害怕。”

我沒有問他究竟怕什麼。阿萊自走上唱歌的路子,我就已經有好多地方看不透他,特別是近來總像有心事,一個人在後台的鏡子前兩眼空洞地看著自己,喃喃地說些什麼。我想他大概是不適應這種突如其來的生活,便不太在意,隻是在快要演出前的那幾天,多幫他倒了幾次水,他每次都心不在焉地看看我,抿嘴笑一下。

演出的時候我和天意還有秋秋坐在第一排,又過了一會兒看到陳暉領著一些人坐在了我們的後麵。我有些緊張地碰了碰天意,他無聲地握過我的手,安慰地拍了拍。現場並不大,幾千個座位,賣了一大半。但仍有許多女孩很瘋狂地站在椅子上喊某某的名字,偶爾聽到有喊阿萊的,但總是弱小地很快被其他聲音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