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那是我上過他的唯一一節課。雖然他麵對鏡頭帶有表演的性質,雖然時至今日我早就忘記他是怎樣演繹那首詩,怎樣剖析戴望舒,怎樣看待那段黑暗動蕩又生機勃勃的歲月。隻記得那日天朗氣清,北方的晴天揚揚灑灑,一覽無餘,白雲一點也不肯動。我卻盼望下一場小雨。

教室闃靜無聲,他一個人朗誦完整首詩,緩緩把書放下。我坐在最後一排,看到他眼角有一滴淚。

我與他,不過都是想隻身在雨巷的寂寞中尋找生命的憂愁和芬芳。

鈴聲響了。

他果然調走了,被局長點名去教育局做秘書。收拾東西搬走的那天,他們班學生翹課送別他。我坐在窗邊,看著穿白襯衣和西裝褲的他,跟學生一個個擁抱。

“哼,真是大排場。”我故意說給同桌聽。

她知道我心有千結,並不理我。

我多想衝下樓去呀。

他走後,我終於能專心上課,語文拿到130分。文學社也停辦,我把整夜喝咖啡看閑書的時間用來刷題,毫無懸念拿到年級第一。高二整整一年我沒怎麼寫小說,隻是把應試作文修煉成滿分的水準。

他反而頻繁在QQ留言,抱怨局長總是拿他擋酒,鄰座的老女人整天喋喋不休,還有不知為何過節他的福利比別人少。“老師你要看得開一點啊。”我隻好拿些廢話安慰他,並不是搪塞,隻是適應不了這奇怪的語境。

偶爾他也說,頻繁寫程式化的公文已經讓他拿不動筆來創作了,惴惴不安也無可奈何,“所以了,就把希望寄托於你身上,我的得意門生。”

我眼眶潮熱,恨不得立即提筆揮毫,弄斧開山。

寫這篇文章時,又去他的博客逛,他叫惜花齋主人。最近的一篇博文標題是《市教育局四項措施確保雨季汛期學生安全》。

他換了頭像,靠在大紅牡丹被褥上,用手撐著頭,一臉喜氣。

後來我一個人走在江南的古鎮上,忍住不聽小販的叫賣,忍住不看一路上店鋪的彩旗招展,低下頭慢慢踏著潮濕的石板路。那時梅雨季已過,可正好下著雨。我並沒有撐傘。巷很深,雨很細,我知道有些人,窮盡一生也找不到丁香一樣的姑娘。

可我還是幸運的。

那時,並不幻想他出現在江南,隻是想飛奔到北方小鎮,跟他飲一壺烈酒,嗆著眼淚,大聲背出那首《雨巷》。

三心斯可見 文/馬璐瑤

周汝昌在《千秋一寸心》中曾有“三心”之說:“以我之詩心,鑒照古人之詩心,又以你之詩心,鑒照我之詩心。三心映鑒,真情斯見;雖隔千秋,欣如晤麵。”後一句是能從詩詞裏尋覓知己後才能說的話,看似平常,其實底蘊深厚。所以給這篇文章起名字時候化用了周先生這句話,便覺不妥,現在還有多少人能達到“三心”的境界?然而不妥也終歸不妥了,總要有一個名字。我要是叫《無題》,冒犯了李商隱,更不妥了。

期末考,西瓜太郎君的鑒賞出了《牡丹亭》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是所謂名句。西瓜太郎君一向有古風,是廈大我敬重的幾位學者之一,想也不會太執拗於對錯是非,便在卷子上寫“這曲子寫成了對聯,煞風景”,然後給多少分,就請西瓜太郎君隨意了。這句曲子寫得確實不招我喜歡。本來元人的散曲獨創的就不多,化用前人東西的占十之三四,盡管偶爾有些化用得傳神的句子,但讀來不覺讓人厭棄。我見過最極品的是薛昂夫的《楚天遙過清江引》,掂了前人的句子倒騰在一起,把曲子當大鍋菜熬。味道雖也不錯,終究不入流。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句是用了謝靈運所說的“四美”,“奈何天”“誰家院”六字加得也略帶生硬。總之,不喜歡。

我記得有人問王敖覺得北島的“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如何,王敖威武,隻說“那不是詩,是對聯”。這句話真棒,如此像對聯的東西古詩詞裏麵甚多。究其原因不過永明體之後講求格律對偶,倘若一旦“文貴形式”,難免會有寫成對聯的對偶句(但也有佳句,比如“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比如說“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當年初讀此句和同學開玩笑說這句詞在整首裏麵不太搭調,而且寫得真像聯子。後來才知,這兩句就是晏殊遊賞大明寺時與王琪對的一個聯子,同叔本是細膩之人,拿了這聯子非常高興,後來索性作了一首《浣溪沙》,把這好聯子嵌進去,覺得玉珠寶櫝美釵珍匣,算是所得其所了。我讀來卻總感覺這首詞太雕琢,有意為之,濃妝豔抹的美人有什麼看頭?

大一暑假曾經在我們省博物館聽了一場編鍾音樂會,感覺不錯。最難忘的是伴了古琴唱李白的《子夜吳歌》。李白的《子夜吳歌》承襲了樂府吳聲,古題新作本來就是舊有之傳統。陸機就寫了很多擬古詩,大有化簡為繁之功力,繁縟之後,讀之索然無味。仿古詩本就難有突破,更何況是仿了詩壇上不可逾越的高峰呢?然而李白就是有這個功底,吳歌本是吳越一帶演唱的濃情豔句,四時往複恰配了唱相思。隻是“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這種相思實在開闊,是北方的格調,卻用了吳越的舊例。李白寫過,誰還在意是不是樂府舊題,人間萬姓,隻以為《子夜吳歌》就是“長安一片月”這一首,暗淡了多少人咳出來的心血?才華這種東西,不是苦吟出來的。文章本天生,囊螢映雪之流,隻能成個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