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出於這樣的原因,我至今從未對在旅途上的時間感到厭煩過,當有所厭煩的時候,人便不能算在旅途上。旅途需要人的安靜、淡漠、耐心、恒心、敏銳、支撐力、平和,以及對美的感恩,而且因著自己對於美的感恩,便不會計較時地的適宜與否,隻會發現處處時時都是足以令自己全身而入去欣賞和慨歎的美。所以,一旦人能夠具備旅途要求人的條件,那麼自他出發的那一刻開始,便可使享受來自於世間以及時間的靜好、優美。有所抵達的地方,隻是可供自己小憩的小鎮、小街、小樓、小屋、小房間或者一張小床,床邊有一本小小的早已爛熟於心的舊書,周遭有古老的曲調歌謠。在此便可以停留,便可以更加舒展開身心,看月圓花好,聽鬆濤泉流。

所以當飛機伴隨巨大轟鳴聲降落在戴高樂機場時,我亦不過覺得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古鎮,它曾在幾百年前托夢召喚過我,來了,便為一段念想和緣提供了契機。

住在塞納河岸上的飯店,屋子果真小,一如許多國外的旅店。拉開窗子,可以走到陽台上,端一杯紅茶,看塞納河的夜景或者白天活動的人們,覺得都是百般閑適。有一些時候,會有一種幻覺,會覺得周圍響起了隨意而又精致的鋼琴聲和提琴聲,可以給自己的場景配樂。

我一直起伏無常,但又一直覺得自己規律明顯且有條不紊。就算當某一個場景和影像擊入心底時,我總會覺得有十幾秒鍾的靜默,也許會是幾秒,或者幾十秒,然後就有了那樣隨意、精致,看起來漫不經心的鋼琴聲合著提琴聲響起。

有時候端詳自己甚為喜愛的某隻有花紋的瓷杯,看著看著,也會覺得花紋飛舞,自己震驚而欣喜得無法呼吸動彈。於是隻能不由自主地繼續手中的摩挲,力求能把握和感觸每一個細節。這樣的一種氣場,常常令我自己無法抽身而退。打斷的時候,自己隻能像一個犯錯後被阿姨發現的孩子,低著頭心裏忐忑,眼神質疑且充滿猜測。

曾經也在一個風景優美,氣息清幽的古鎮坐過小船,聽著撐船的艄公唱地方的小調,隻感覺碧綠的河水悠悠流過,幾百年、幾千年,那裏絲毫沒有變化更迭。

那樣一種氣味和微小的感覺,也許再過幾百年、幾千年也同樣有人記念。這便是一種莫大的永恒感。永恒感伴隨著的,必定是因著古老而生的鎮定和哀傷,時光將告訴你眼睛一睜一閉時的優雅和輕輕一聲怨歎、風吹過河水時的心動和蕩漾開來的安靜,女人們走過石階小巷安好的腳步聲和心中攜帶著的期盼與掛念。

看見橘黃色燈光照耀下的塞納河,仍舊緩緩流淌,將定格的燈光倒影,打成一波波擺動輕搖,突然想聽一聽這條河攜帶的永恒感裏,是否有那些驚人相似的鎮定哀傷、優雅怨歎。它的故事無法被人聽完,且我相信就算它在不停地講述,也會慢慢變成自言自語和自我的懷想與回憶,一如所有傾訴的人一般。

一直以來喜歡的季節都是冬季,因為我認為隻有在冬季,才有可能讓一座城市冷靜下來。下樓走上巴黎的街道時,才覺得這裏的春天也足以抵達冬天所具有的一些品質和因素。安靜,涼爽,舒適,慵懶,淡定,優雅。踏過行人稀少的傾斜街道時,甚至讓我想起自己幼年踏過家鄉庭院中大雪時的感覺。

進入麵包店,與店員交談,亦已把這些事寫下不少次,每一次都會因此而欣喜。有些事,是我們一直反複念叨、記憶、呈現、表達的,並且每次都樂此不疲,這些事的本身便像一扇窗,輕輕推開,便能看見自己從前的樣貌和心境。我也時常猜想,是否在天地外的某個地方,會有一個容納許多樓房的小鎮,樓房中到處都是這樣的窗,用以承載人間的記念和遺忘。承載記念的窗,有時還能帶著人推動時的餘溫;承載遺忘的窗,悄然而沒有悲傷,靜靜地為著一些人和一些事留存掛念並且守口如瓶。

猶記得的,還有夜晚在傾斜街道上無盡地行走。平時就是喜愛行走的人,步伐飛快堅定,即使在任何一條有行人的路上,自己往往都是凸顯一般地快出一些。

隻有快,才能避免因為缺少耐心和機會而產生的焦躁和困頓。隻有快的時候,才能感覺得更為直接,並且接近目標的不安的心。

安心時的行走會忘卻時間,感到如同旅行一樣的細致和對事物的留戀珍惜。

巴黎的夜晚,少有熱鬧繁華歌舞升平,他們存在的夜生活非常集中並且與世隔絕,另一個世界燈紅酒綠煞是縱情,一道紅磨坊的門即可關閉住全世界的喧囂,或者關閉住另一個世界的瘋狂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