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岩柯正獨自行走在焦墨般陰黑的無盡暗湧中,黑暗一浪一浪翻滾,此起彼伏,將他緩緩淹沒,很遠的地方,飄蕩著鬼魂一般的遊絲繽紛,鮮血的顏色,圍繞著翠竹的顏色,翩翩起舞,好像遙不可及,卻又曆曆在目。
突然,他感到眼前流淌過一陣溫暖輕白的光,緩緩睜開眼,四下寂靜,書還在手中。不知什麼時候,他居然握著書卷睡著了。
眼前是一張俏皮的臉,蜜色肌膚,深深梨渦,正笑吟吟望著他。
“唔!”陸岩柯吃了一驚,險些扔了書卷。
他的眼前,立著一個高挑的少女,一身淺紫,站得筆直。
“孟小蓮!”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正是。”孟小蓮笑道:“我又不是鬼!你喊什麼!”
陸岩柯卻笑不出來。
一直以來,露霜閣與玉門關外璃星山上的淩虛教結盟。
孟小蓮是教主孟青堯最疼愛的小女兒。
這樁婚事,早在他們還在肚子裏的時候就定下來的。
他們生來就會結為兄弟,姐妹,或者夫妻。
“你怎麼來了?”陸岩柯起身,放書卷在案上,窗外透亮的陽光,斜斜照進屋裏,明媚之極,他的眼睛很溫暖,卻也很疏遠。
“我不能來看你麼!”孟小蓮嘴一嘟,轉身出門,卻又探回頭來道,神秘一笑,身後暗紅的弓箭光彩熠熠。
如今,淩虛教是個神話。
從前,淩虛教不過盡是流離。
孟小蓮常聽父親講起淩虛教的艱難,淩虛教的崛起,淩虛教的必然。
淩虛教發起於大漠深處,源自一群流離在大漠深處的荒民。這些流浪在大漠裏的人,有罪犯,有惡棍,也有顛沛之人……皆失了立足之所,不得已徘徊大漠深處。風霜雨雪,凜冽沙塵,練就他們各個精壯,各個邪魔。西域商道上,有人喊他們沙匪,因為他們在沙漠裏縱橫劫掠,商隊,馬幫無不懼怕。也有人喊他們璃星山匪,傳說中他們天降在凡人到不了的璃星山。
這些人自然沒到過璃星山,他們隻是流連大漠,出其不意。他們隻是在大漠的乖戾中練就了好本事和野性子。璃星山增加了人們的恐懼,對他們驚懼不已,於是這群人便也以璃星山人自稱了。
這群沙匪中,後來出了一個真豪傑,名叫孟青堯。
眾人歸附,隻因孟青堯找到了真正的璃星山。
沙匪上了璃星山,脫胎換骨成了淩虛教,便從此和不堪過往道別了。
淩虛教不再為難來往商隊,他們甚至和商隊做起生意來。整個大漠,漸漸傳出了淩虛教的美名。商隊都喜歡璃星山上的雪蓮冰花,入藥最是神奇;也敬服淩虛教飄逸靈秀的功夫,招招令人膽寒。
淩虛教,卻成了神仙所托的神教。淩虛教眾最崇拜璃星山的極寒冰雪,稱為冰靈,據說冰靈乃天上神仙,落在璃星山,守護淩虛教,或化身白豹,或化身冰霜,或化身少女,或化身雪蓮……變幻萬千,不可捉摸。
孟青堯,武功超群,無人不服。經年積累,在偏遠避世的璃星山上,潛心培養了數不清的絕世高手,他亦常常自己秘渡玉門關,潛入中原,四處尋訪習武奇才和睿智俊傑。
璃星山,絕寒之地,每一寸冰、每一棵頂寒而生的植物,都經過嚴酷磨練。淩虛教眾,一向善用弓箭,腰間短刀,更是淩厲非常。
孟小蓮自幼習武,箭法更是百步穿楊,鮮有人能出其右,江湖中,人人尊一聲“雪聖女”。
她性格豪放,與大漠頗有神似之處,淩厲,奔放,無拘無束。
陸岩柯不會武功,孟小蓮卻十分滿意,她不止一次,認真說,此生不願嫁給蓋世英雄,唯願與陸岩柯下棋吟詩,了此一生。陸岩柯卻從來沒有願意過,他的意願則是,娶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過下棋吟詩的生活。
這件事僵持了很久,陸岩柯死都不答應,孟小蓮卻死都沒嫁人,但是她每年都會跟著父親入玉門關,風塵仆仆,來拜訪露霜閣,是露霜閣最尊貴的客人。
陸擎和孟青堯,據說是過命的交情,怎麼過命,卻沒有人知道細節。
孟小蓮又來了,她的眼睛還是那麼熾熱,流轉著蜜糖一般清澈甜蜜的光彩。少女的期待和愛,仿佛隨著時間不斷的醞釀發酵,沉澱成了一種不屈不撓的姿態。時間沒有打開她的枷鎖,反而更堅不可摧地禁錮了她的靈魂,對陸岩柯的癡情,未減一分,澆築了一把大鎖,由她自己親手為自己戴上。那淒涼而寂寞的鎖鏈之聲,她自己卻聽不到,隻能感覺到那身不由己的困惑,又甜蜜又哀戚,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