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岩柯的心中,隱隱生出了一絲不安。
陸擎言出必行,丘羽羽已經走出深牢,安置在一個別院中。據說有丫鬟照顧飲食,生活安逸。
隻是,陸岩柯卻再也見不到她了,這是陸擎的命令。時間或許真的可以疏散一切,在不斷的滌蕩和侵蝕中,終究化作模糊的泡影。一個信念的死亡,卻隻需要一個瞬間,一個震撼的瞬間,就足夠摧毀所有。陸擎找不到這個瞬間,他隻好將一切交給時間,同時也閉上了眼睛,將所有交給了命運。
如果命運總有拐點,捉摸不定,讓人啼笑皆非的拐點,那就是,一些無法左右,看似平淡的瞬間,卻總是搖身一變,成了關鍵的時刻,將事情往完全不同的方向牽引。
除了正視拐點,順應命運,還能如何?
也或許,某個瞬間,也可以大手一揮,睜眼看到不可思議的逆轉。他將一切交給時間,隻因時間終究比命運更平淡無奇,生命脆弱,經不起波瀾壯闊的交錯。一如他大步踏出大雪幫那日,天很陰,雲中低泣的仿佛不是蒼穹的聲音,而是人的嗚咽,如此淒涼,如此涼薄。水一般透明卻淺淺純白的霧氣盤橫在天地之間,遮掩了黑雲的觸目驚心。
那天,或許就是一個拐點。
一個他不能逆轉卻或許已經逆轉了拐點。
沒有如果。
午飯後,陸岩柯便再次前往點露齋,他腳步很慢,心中慢慢展開一陣不安,急促,短暫,卻清晰。
點露齋是陸擎的書齋,建在寒霜寺最後的小院中,是他為了修身養性,住在寒霜寺起居方便,專門修起的書齋,一應俱全,仆從左右,非常自在。
陸岩柯剛邁進院門,遠遠便聽見了孟小蓮粗剌剌的聲音。
孟小蓮正站在書齋中央,旋轉身體,賞看著陸擎墨寶,偶爾發現一幅陸岩柯掛著其間,便喜不自禁,發出好幾聲驚歎。
陸岩柯聽得直皺眉頭,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孟青堯也在,正坐在太師椅上,一麵品茶,一麵笑望著孟小蓮,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喜愛之情,卻溢於言表。他是個清瘦的老人,麵色焦黃,眼睛精銳,山羊胡子,灰白整齊,微微隨風蕩漾。大概誰都不會相信,這樣清瘦的身形,居然能所向披靡,以一敵百。江湖中無人不知,孟青堯逆風沙而行幾十載,早就內力深厚,輕輕揮手,便可摧山倒海。
陸擎已經看到了陸岩柯,見他呆呆立在門口,麵無表情,便不由皺了皺眉頭。
“見過孟伯父。”陸岩柯在父親嚴厲的目光中,終於邁進屋裏,作揖道。又轉身向孟小蓮拜了拜,道:“見過孟小姐。”
不等孟小蓮開口,孟青堯已經“哈哈”大笑了兩聲,淡淡道:“侄兒還認識我們父女,極好,極好!”他雖然連著說了兩個“極好”,卻口氣冷淡,如同裂帛般刺耳粗糙,隻因多年來陸岩柯三推四擋,辜負了孟小蓮的一片真心,還有她韶華易逝的青春。
陸擎隻好賠笑道:“這個糊塗小子,嘴上不說,心中卻一向記掛著孟侄女。”
“哦?”孟青堯勉強笑了笑,淡淡道:“陸兄向來為人慷慨,隻是這小子,卻一點不像你,真真是個羅嗦書生,真不知小蓮喜歡他什麼!”一通數落,他心中似乎方才舒服了點,終於舒展了緊皺的眉頭。
“爹!”孟小蓮已經撅起嘴,一臉不高興。
她確實是相貌平淡,但是也俏皮可愛,眉清目秀。
陸擎臉白了,隻好尷尬地笑了幾聲。
陸岩柯垂首不語,直挺挺立著,孟小蓮拉了他好幾次,他動也沒動。
孟青堯看著,一臉不高興,遂道:“我看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不如咱們解除婚約,也省得耽誤了我閨女!”
“爹!”孟小蓮卻急了,跺腳道,“女兒隻嫁他!”
“大姑娘家說出這種話,你不害臊!”孟青堯歎氣搖頭,沒了脾氣。
“孟兄何出此言,這次入關,不就是細細商量這事的麼!”陸擎再賠笑,一揮手,丫鬟趕忙端了新鮮的果子進來,又添了茶,跟著就急急退了出去。
屋裏安靜許多,氣氛像秋後的夜裏重霧,濕漉漉,沉甸甸,讓人喘不上氣來。
陸岩柯兩隻眼睛睜得老大,望望孟小蓮,又望望陸擎。
可是在場的人,好像頃刻間,已經將這件事定了下來。
他黯然轉身,走出點露齋的時候,正是山風四起,白霧升騰。秋風向來淒苦,襯得他空洞無助的心情,越發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