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亮淩湖之時,每個人都靜靜佇立在巴神醫的木屋前,默然無聲,滿目疲憊。
牖戶大開,屋內時不時傳出藥杵研磨、水撞銀盆之音。鬱鬱藥氣,濃厚酒香,伴著淬過銀針、燒過藥棉的輕煙,自大敞窗內飄出,蕩蕩消散在湖畔清澈的晨光中。
餘墨沉靜無聲,默默攥著裂玉冰冷的手,一起站在孟慶豐身後,凝望那掛著青布簾的木門。
陽光澄澈,灑滿門前木台,照亮了古舊木梯。
王遮山矗立於後,任飛羽周身素白,遮擋了他一半視線,仿佛能將恐懼與虛空同樣減半。他巋然沉默,聽憑玄闕那白衣招展的身影自腦中從容穿行,一遍又一遍,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
青夫人和凝蝶,因精通歧黃之術,前一夜便留在木屋內給巴神醫打下手。起先,裂玉對此是一百個不滿意,卻也終究拗不過凝蝶確通醫術的事實,最後也隻好勉強應允。
此刻,她頗為不甘地呼吸急促,哪怕被餘墨攥緊了手,卻還是不住踮腳張望,總想衝進門去。
一早上很快便過去了。
正午時分,正是驕陽似火,烈焰灼灼。青空投射耀目日光,落滿了碧藍冰翠的遼闊淩湖,光點零落,猶如星海,泠泠閃耀晶瑩光芒。
轉眼間,夏天過去了一半。
此刻,微風拂動,吹皺滿湖碧光;天水煙煴,草影重疊,四下格外幽靜,連輕輕逸動的清風,都令人覺得清晰沉重,仿佛嘶鳴。
“我去瞧瞧!”終於,裂玉再也不能承受周圍一片死寂,率先開口道。細密晶瑩的汗珠,凝滿她白潤剔透的麵孔,霧蒙蒙籠罩兩頰緋紅。
“等等。”餘墨斂眉,捏緊她正要掙脫的手,沉聲道。
“這都幾個時辰了!”裂玉眉頭深鎖,焦急道:“是不是出事了!”
“胡說!”孟慶豐霍然回頭,臉一沉,輕叱道。
裂玉秀眉緊蹙,一臉不滿,待要回嘴,卻被餘墨拉到身後。
“師姐別急!”飛羽溫言接道:“等巴神醫出來。”
裂玉隻好緘口不言,默默垂頭,卻覺心如火焚,隻教她汗如雨下,渾身煎熬。
餘墨握著她的手,感受那一陣陣,不斷傳來的火熱焦躁,不禁閉上雙眼,凝神屏氣,努力令自己不被幹擾。
她自己,又何嚐不是擔憂無望?
縱然巴神醫妙手無雙,縱然解藥已經拿回,她卻依然覺得六神無主,忐忑不安。
“小藥王”所製毒藥,素來極純極厚,更是擴散速度極快,他們沒能在天苗寨內當場給玄闕服下解藥,又經了這一路顛簸,幾番耽擱下來,必然是凶多吉少。
吉人自有天相。
她緊擰眉頭,默默祈禱,不覺中,手心沁出了一陣冷汗。
裂玉感到了那陣冷汗,冰一般冷,雪一般透,直戳進她的心口。
時間過得這樣慢,每個人頭頂著如火烈日,心中卻填滿比烈日更加火燙的焦慮和不安。
“姐姐。”裂玉低聲在餘墨耳邊哽咽道:“師兄還能好麼。”
餘墨勉強苦笑,默默點頭,遙望遠方高天,卻甚覺悵惘絕望。
玄闕,你醒來罷。
她心中默默道,終於回頭盯著裂玉那慘白絕望之色,沉聲道:“他會好的。”
裂玉若有所思低了頭,隻雙目愴然。
誰也沒有離開,直到傍晚,最後的天光霞色,絲絲縷縷被初垂夜幕漸漸吞沒,木屋裏終於亮起金黃燈火。
燈色自窗口溢出,顯得格外溫暖。
終於,青布簾緩緩掀起,露出一張疲倦的臉。凝蝶第一個走出來,麵容淒慘。她默默向前走去,雙目空洞,仿佛什麼也看不見。
裂玉第一個奔上前去,一把拽住凝蝶搖搖欲倒的身體,嘶聲道:“怎麼樣了?”
凝蝶卻好像沒有聽見,兀自向前走去。初上的冷月,映入她深潭般幽黑絕望的雙眸,泛著泠泠淒冷光色,仿佛鍍著一層冷冰。
“你快說啊!”裂玉急切追問,大步隨她而去,卻趕不上她那絕不遲疑的步伐,不由手一滑,脫開了那瘦削的肩膀。
“裂玉!”餘墨趕上前來,拉住向前追去的裂玉,沉聲道。
“你說啊!師兄到底怎麼了!”裂玉在餘墨雙臂間扭動掙紮,想要追上凝蝶,雙目幾欲噴火。
凝蝶卻聞也不聞,隻一步步走向前去,與眾人擦肩而過,一路向湖畔走去。
此等光景,孟慶豐頓感不妙,慌忙大步向木屋奔去,飛羽等弟子緊跟其後,不一會便陸續消失在青布簾內。
裂玉終於不再追問凝蝶,轉身便拉著餘墨向屋內跑去。
王遮山望了眼那暖光四溢的木屋,不由心口一冷,不禁回頭,隻見凝蝶背影單薄,正一步一步,向淩湖走去,決絕堅定,沒有一絲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