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冷月,星瀚朦朧,天地間仿佛彌漫無窮墨霧,陰沉淒迷,將萬物勾勒成幽黑剪影。
“凝蝶!”王遮山不禁大喊道,快步追了上去。
凝蝶的背影,淒冷瘦弱,充滿絕望,她沒有回頭,踏碎滿地夜色,沉重而去。長發被清風揚起,於夜霧中化作千絲萬縷,撕裂沉靜濃夜。
“凝蝶……”王遮山遲疑了一下,繼續喚道。
凝蝶依然沒有停下腳步,玲瓏身形,正緩緩湮滅於暗夜之中。
王遮山不由心裏一酸,大步追上去,轉眼間便來到凝蝶身後。
咫尺之間,他卻沒有勇氣再向前一步,不敢麵對她那必然是心如死灰的枯容。
凝蝶終於緩緩止步,默默佇立在湖水邊緣,靜靜望向眼前開闊澄澈的淩湖。
夜晚淩湖,一汪幽謐,絕非人間景象。渺茫湖麵,宛若巨大魔鏡,不止倒影著漫天的裂雲星海,殘月冷煙;亦倒影著風動中,懸浮於天地間的夜霧煙露,流光溢彩,漣漪流轉,搖動閃爍著美妙光華。
那光華,仿佛折射世間所有繁複精妙之色,也描繪出整個娑婆世界的悲歡離合。
王遮山緩緩停在凝蝶身後,安靜注視眼前這一汪幽暗靜謐,卻玄機深奧的湖水,仿佛望見了自己所經人生的濃縮影像。
霎時間,湖麵上似乎出現了很多他所熟悉的麵容。有屠風揚,有露毓,有王霜,有盧雲笙……還有丘羽羽。那抹淡黃,竟憑空出現,不知道究竟是跳躍在他眼中,還是跳躍在這深奧詭秘的湖麵,清晰非常,卻又蕩蕩消散開去……
夜忽然涼了,王遮山卻瞬也不瞬,直盯著湖麵,直到雙目酸楚,盈滿一層薄薄淚光,模糊了湖中景象,也吞沒了心中幻影。
凝蝶早已飲泣落淚,瘦削雙肩,微微顫抖。
王遮山終於往前去了一步,卻依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玄闕,怕是再也不會醒來了!”終於,她深深跪地,雙手掩麵,悲泣道。
王遮山心裏一沉,擰緊眉頭,卻仍舊吐不出一語。
“他再也……醒不來了!”凝蝶兀自喃喃道,伴著嘶啞的低泣。
那是極悲哀之音,每一聲,都震動著王遮山靈魂深處最隱秘的痛苦和顫栗。
師父,也醒不過來了罷……
這是他埋藏在內心深處,最恐懼的假設。此刻,被凝蝶那揉碎肝膽的哭泣搖動著,仿佛噴薄欲出。
玄闕,恐怕也不能醒來了罷……
他心中一聲歎息。
如果所有一切,都是無法回避的現實,那麼活著的人,究竟該以何種姿態麵對,才算從容?以何種姿態哭泣,才算真的撫平了傷口?
逝者已矣,生者又當如何?
他沒有答案。
或許,死者會笑言道:你好好活著,便是對我最好的祭奠。
然而,生者,到底該如何,才能夠算作好好活著?
他不懂,非常不懂。
失去的人所帶走的,終究是生者的某個靈魂片段。
然而,生者畢竟要活著,於是,他終於開口道:“你……要好好活著。”
凝蝶卻放聲大哭,嘶吼道:“姐姐死了,鐵翼死了,玄闕也死了,讓我也死了罷!”
“胡說!”王遮山霍然圓睜雙目,厲聲道:“你死了,就是最好的結果麼?你姐姐願意你死麼?鐵翼願意你死麼?玄闕呢!他費此周章,才將你救出來!你就這麼死了麼!”
凝蝶涕淚俱下,卻無言以對。
“凝蝶……”王遮山淒涼接道:“任何時候,你都要記住,你的命,有玄闕一半!你若輕賤自己,第一個對不起他……”
凝蝶伏地飲泣,卻漸漸沒了聲音。悲傷太痛,往往無聲。
此刻,她隻覺天地蒼茫,卻無容身之所,身心飄搖,卻無落腳之處。
“凝蝶……”王遮山柔聲安慰道:“你要好好活著啊,才對得起你姐姐,對得起鐵翼,還有……玄闕……他們都在看著你……”
凝蝶緩慢搖頭,悲戚歎道:“如今,我還能去哪?”
冷風吹過,月色突然明亮起來。
王遮山沉吟片刻,望著淩湖上光影莫測,漣漪撞擊,忽然雙目一閃,斬釘截鐵道:“跟我入關!”
凝蝶霍然扭頭,似是吃了大驚,隻怔怔望著他,雙目空洞,滿麵淚痕。
那漆黑雙眸中,陡然閃過一絲生的希望,卻又瞬間湮滅在死的絕望中。
生與死,不過一線之隔。
“跟我入關!”王遮山堅定道:“你與我,重新振作起來罷!”
淚光閃動,凝蝶茫然地望著王遮山,並不能立刻參透他此番話中深意,卻也莫名感到某種相通的哀愁疲憊,無奈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