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夏末。
王遮山出紅雪關數月,經曆種種風雨,一切塵埃落之後,孟慶豐才找到了最好時機,在最後的時刻,將真相告訴他。
漫天飛花,明朗天空顯得格外遙遠空曠。
王遮山肅立在屠風揚的墳塚前,良久不語。最後,他忽然搖晃幾下,脫盡氣力似的,“咚”一聲深深跪地。
陽光灑滿肩背,勾勒出他寬闊寂寞的背影。
清風徐動,石碑巋然。
那墳塚,與屠風揚一樣,安靜威嚴,令人敬畏。
眾人皆默沉靜,凝視著石碑,也凝視著王遮山,無不動容。
“遮山……”巴神醫不禁上前幾步,瘦削的手,輕輕落在王遮山肩上,柔聲安慰道:“你師父他……走得很安靜。”
王遮山微微顫抖,默默攥緊拳頭,冷硬指節,早已變得青白。
他是如此蒼白無力,眼前一切,竟無力改變分毫。
他的心,在紛亂暴躁地跳動;他的眼,不覺中盈滿苦澀鹹淚;他的拳,已經顫抖不已。
然而,還能做什麼?
唯有一聲歎息,頭頂是晴空萬裏。
翌日,總是晴空萬裏的藍瑛穀,卻忽然落下一場迷蒙細雨。
雨霧撲蕩,疾風帶落紫霜花,花中有雨,雨中有花,紛紛揚揚。
暗灰蒼穹,煙雨飛花。
王遮山端立穀口,深深向眾人作揖,不覺中已雙目潮濕。
凝蝶亦淚眼婆娑,無言拜別。
孟慶豐眼眶一紅,上前扶住王遮山雙臂,嘶聲道:“到了捎個信來……”
王遮山默默點頭,又轉身向青夫人,巴神醫拜過,再躬身拜別穀中弟子,霍然轉身,大手勒住馬韁,“噌”一下翻身上馬,任微雨****衣衫,於冷霧中含淚笑望眾人。
“等等……”巴神醫忽然出列,朗聲道。
凝蝶翻身上馬,見裂玉依偎在餘墨身邊,正百感交集地盯著自己,不由想起玄闕,想起了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不幸,當下斂眉咬牙,努力忍住熱淚。
這一別,當真是千山萬水……
王遮山雙目一閃,正欲下馬。
巴神醫卻已走近,示意他留在馬背上,從自己懷中摸出個綢布包。
那月白色的綢布包,瞬間染滿淒冷雨霧,散發一種特別的光澤。
王遮山微微斂眉,疑惑地望著巴神醫。
寒煙中,冷雨沾滿了她垂肩的長發,涼風拂動著她單薄的醬色長裙,纖細手指,捏著綢布包,緩緩送到王遮山眼前。
王遮山望著她的雙眼,忽然看到重托之色,不覺中早已伸出右手,捏住了那柔軟絲滑的布包。
“把這個……”巴神醫溫婉一笑,展眉道:“交給露毓……”
王遮山訝然,卻也隻能點點頭,將綢布包好生揣進懷中,鄭重一笑。
“我們走了!”他筆直端坐馬背,向眾人一一抱拳,雙腿輕夾馬腹,呼哨一聲,轉身沒入雨簾。
凝蝶回頭望了眼眾人,咬牙策馬而去。
煙雨朦朧之中,漫天飄灑飛花,二人身姿輕靈,猶如白鶴仙鳥,急斷雨絲,疾馳離去。
孟慶豐端立穀口,靜靜望著兩個年輕人消失在雨幕之中,一時間,頓覺天地茫茫,滄海桑田,不禁回頭望著青夫人,心中感慨萬千。
曆經風雨,最愛的人還陪在自己身邊,該是何等幸運!
他不由伸出手去,輕輕捏住青夫人冰涼的手。
那雙手,永遠是冷的,像冰一般。
青夫人微微一顫,回頭瞧著他,忽的笑了。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
煙雨中,落英間,他靜靜端詳青夫人,發現她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不再是初遇之時那個手足無措的少女。
這一晃,相伴數十載,紅雪關內外,他們早已血肉相連,不分彼此了。
見慣生死,曆經風雨,孟慶豐忽然覺得累了,很想帶著青夫人,走得更遠一點,去往一個再無紛爭之所,了此餘生。
沒有人注意到,此刻,巴神醫也正瞧著孟慶豐,讀懂了他眼中蒼穹深海般浩瀚深重的眷戀和愛惜,不禁心口一酸。
曲天……
她的心中,默默呼喚這個名字,卻隻能斂眉苦笑。
這個她用盡畢生,竟不能忘卻的名字,這個她曆盡苦難,卻還深深眷戀的名字,縱然早已消散在江湖風雨的傳說之中,卻依然刻在她的心頭,閃耀奪目光彩。
然而,他的眼睛卻望著另外一個女人,充滿鬱鬱深情。
她隻能歎息,隻能苦笑,隻能默默將紛亂思緒,埋得更深。
今生,不過如此……
巴神醫一聲歎息,翻身上馬,手拍駿馬,疾馳而去,等孟慶豐發現之時,她早已消失在漫天煙雨飛花中。
孟慶豐怔怔盯著細密雨絲,不由微微皺眉。
對於巴玲的歉意,貫穿了他全部的人生。
忽然之間,一陣刺心的痛,自右手傳來,他不禁輕輕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