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遮山走出禁軍大營那日,雪終於停了,高拔轅門正在身後緩緩消失。不遠處的禁城內,那矗立入雲的“流雲閣”,在天幕下依然清晰奪目。那是座何等威嚴榮耀的皇家高閣,直聳破天,高不可攀,一如皇家威儀。
腰畔依然掛著那把飛白刀,顧滄溟親手交給他之時,帶著揶揄譏誚道:“既然是假的,不如給你防身。”
王遮山牽了牽嘴角,算是笑著謝過,接過那把沉重的刀,一步步走出禁軍大營。那一刻,他確實隻剩下一個念頭,便是找飛白刀。為了呂刀子也好,為了自己也罷,重要的是這一切必須到達終點;所有人,必須解脫。
不然,生活如何繼續?
現在,他要去找丘羽羽,問一問那把刀的下落。本以為再也不會有交集的人生,終究要再次交錯,相識是因為飛白刀,如今斬不斷冤孽,依然是因為飛白刀。他的人生,丘羽羽的人生,他們的人生終究與那把刀脫不了幹係。
最後的消息,是丘羽羽出了玉門關。她一定是上了璃星山,王遮山打定主意,闖一闖這座沙海冰山,拚上全部,也要找到丘羽羽。
隻是為了問一問那把刀的下落麼?
他沒有答案,縱然是為了刀。那麼,除了那把刀,他就不想再見丘羽羽麼?他依然沒有答案,太過憂傷的假設,終究不是理性的。沒有理性的假設,又有什麼價值?
從帝都到玉門關,是一段遙遠的旅程。窮冬已至,冰天雪地的世界,雖歇了風雪,卻依然冷徹心扉。每一次呼吸,都凝結成冰,每一次前進,都不寒而栗。快馬踏碎遍地殘雪,一路往城外奔去。馬背上的王遮山,任疾風吹散滿心疲倦,忽然覺得一切都很可笑。
世人都道“否極泰來”,現實卻是,當你以為人生已到穀底,盼望著可能出現的希望之時,卻不過發現,那所謂“低穀”,還能更低。你的境況,還能更加悲慘,所謂“希望”,“泰來”,或許隻是苟延殘喘時的一線希望。
然而,很多時候,這細如絲縷的一線希望,又是何等珍貴,因為它讓你活下去了,雖然僅此而已,卻終究令你活下去了。
他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無盡的黑暗中前行,看不清腳下之路,也看不到可能的盡頭。這種黑暗和無終,如今依然在腳下蔓延。眼前,依然沒有一絲微光。可是,他也隻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獨自走在絕黑的道路上,或許也隻能走下去,因為就算是回頭,也不過是另外一片黑暗,比眼前方向更加絕望,更少希望。
所以,要往前走,不能回頭。
快馬已經奔出了城門,那磐石堅韌的帝都城門,漸行漸遠,喧雜漸漸轉為安靜,曠野裏,終於隻剩下了風的聲音。他的手,緊緊攥著那硬冷如冰的馬韁,他的兩腿,緊緊夾著馬腹,隻盼能快點趕到玉門關。
就算不是為了呂刀子……
他咬牙想,任冷風如刀一般割過臉頰。
就算是為了自己,就算是為了一切都能結束。到了那時候……
他的心,忽然生出一點希望。
到了那時候,他一定要過安寧的日子,再也不要,永遠也不要,再踏入這血紅的江湖半步。
肮髒人生,風雨塵世,讓我承受了就好……
他不禁心裏悵惘,如果自己有孩子,一定不要他再被這些折磨,不要再被這血腥的世界摧殘。
一切,到我這裏為止……
馬蹄陣陣,越行越急,用幾乎超越負荷的速度,載著他虛空枯槁的身軀,穿過一片蒼茫,如同一支利箭,奔馳在荒野大道。
那一日,王遮山離開後,顧滄溟的軍帳忽然陷入了沉寂。他遣走下人,兀自端坐在那高座上,臉色陰沉,若有所思。片刻間,帳內便隻剩他與呂刀子二人。
呂刀子但笑不語,斜睨那年輕將軍片刻,忽然道:“將軍學過‘裂影針’?”
顧滄溟一怔,暗吃一驚,不解其意,自然不願貿然回答,隻淡淡一笑,反問道:“什麼意思?”
呂刀子重新闔眼,將他那明顯驚慌的臉孔關在視線外,微微一笑,接道:“難道不是?”
“你想說什麼?”顧滄溟臉色更加難看,哼了一聲。
“其實,說出來也沒什麼,如今燕門因為內部爭鬥,早已銷聲匿跡了!我不過是想告訴將軍一件事。”
“哈!”顧滄溟冷笑一聲,斜了眼呂刀子沉靜如水的麵孔,還有那微闔的雙眼。
“燕門,燕雨前,乃七星之一。”呂刀子依然沒有睜眼,沉聲道。
顧滄溟卻吃了大驚。他沒有想到,少年時代,曾經在顧府教過自己功夫的師父,竟然是七星之一。他隻知道那人姓燕,卻不知道他就是燕門掌門燕雨前,更不知道自己學的暗器便是“裂影針”。造化弄人,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機會與燕門中人相識,也沒有機會,或者說是不敢貿然使用自己少年時代學過的飛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