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璃彩劃痕(1 / 2)

朱北徑聞此,實實在在吃了一驚。

與這樁婚姻鬥爭了這麼多年,他似乎第一次麵對麵,傾聽太叔懿的心聲。在這場漫長無望的政治聯姻中,他似乎從來沒有關注過太叔懿的想法。現在回想起來,太叔懿一直都保持著同意的姿態。

他一直以為,太叔懿是想嫁給自己的。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太叔懿笑著冷靜說出這句話之時,他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覺得自己非常可笑。

啊……原來太叔懿也不想嫁給我呐。

他不由自嘲地冷笑了,笑得很漠然,仿佛是頭上的緊箍咒疼了許多年,最後才發現,疼著的終究是自己的腦袋,而不是那緊箍咒的緣故。

這是多麼可笑的真相,他卻第一次認真思考。

“你我婚約,早已注定,既然已經邁進來一隻腳來,再流淚掙紮豈不是很可笑?”太叔懿微微一笑,反問道。

朱北徑依然瞪著她,咀嚼著那些他並不十分明白的話語。隻是他第一次發現,太叔懿一貫的“不以為然”,“見怪不怪”,原來都是在這種心境下鍛煉出來的結果。

“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麵麼?”太叔懿無心解讀他非常複雜的神情,隻兀自繼續問道。

朱北徑點了點頭,那時候的太叔懿,瘦小得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裂。然而,經過歲月洗禮,她竟然長成了今天的模樣,堅韌強大,無可撼動。如今,她拉開弓箭,取人性命,也不過片刻之間。

“你真的很厲害。”他終於由衷說出一句。她卻微微一怔,冷笑道:“第一次見麵時……你覺得我厲害?”

朱北徑搖了搖頭,道:“我是說,你現在很厲害……”

“真的麼?”她慘淡一笑。

“嗯……”朱北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正色道:“那時候,我絕對想不到,十年後,你能將弓箭使得出神入化!十年後……你能變得如此……如此強大……”

“是麼?”太叔懿笑出聲來,笑得很戲謔,卻笑得雙眼晶瑩。不覺間,朱北徑看到了一種和自己非常相似的憂傷,正在那將一切視為雲煙的少女眼中緩緩漾開。

“你知道麼?”太叔懿繼續笑道:“那時候,我真的非常討厭弓箭,不光討厭弓箭,所有讓人身心俱疲的習武之事,我都討厭!為此,我哭過很多很多次,告訴我爹,說我真的不願習武,說我想跳舞,說我很會彈琴。可是,你知道我爹怎麼說麼?”

朱北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坦然憂傷的神情,不由一怔。太叔懿自嘲一笑,繼續道:“我爹說,你是餘陽城主的女兒呐,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是餘陽城主的女兒,怎麼能不會武功呢?‘太叔’一脈的將來,在你們肩上啊,你哥哥能做到,你也能做到……那一刻,我再也不覺得疑惑了,所有一切,不過是因為我姓‘太叔’!就好像鳥在天上飛,魚在水中遊一般,世上萬物都有既定道路。這便是我的命運,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知道是為她感到憂傷,還是為感到自慚形穢,朱北徑無言以對,也就隻能木然點頭。太叔懿淒然一笑,自言自語道:“所以,餘陽城一定會和平安山莊聯姻,這件事你我很小之時便一樣明白罷!既然你不願意反抗,為何不能坦然麵對!所以我說,這是你最大的問題!無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對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出了選擇,並且拿出勇氣走下去了。”

朱北徑垂頭,淒然自嘲地笑了起來,澀聲道:“所以,我們成親罷。”

“看來平安山莊,確實遇到了難關。”太叔懿一怔,忽然道。

朱北徑點了點頭,沒有看她。不看她,是覺得慚愧,慚愧七尺男兒不如一個女人堅韌果敢。

太叔懿沒有接話,心酸地將陡然湧上淚光的雙眼望向門外。冬日烈陽,縱然燦爛,卻沒有溫度,就好像自己和朱北徑萬眾矚目的婚約一樣,一向光芒萬丈,卻嚐不出生命的滋味。

這時候,她的思緒已經飄出去很遠。

第一次見到密棋,她正因為彈不好一首曲子,跪在梨樹下反省。那時候的密棋,瘦小清秀,乍一看像個女孩。就是那麼孱弱的身子,為了給她送一口吃的,被打得遍體鱗傷,和她一起跪在梨樹下,卻依然大笑著對她道:“有我陪你一起跪,多好!”

那是深春裏的一個晚上,風很大,很涼,吹落滿樹雪白的花瓣,落滿兩個孩童衣衫單薄的肩背。那一夜,有太叔懿記憶中最明亮的月色,將密棋那蒼白的麵孔映得好像一塊晶瑩白玉。他的眼睛,卻好像夜色般漆黑幽深,藏著莫名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