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沙遮蔽漫天星色,荒風搖碎泠泠月色。
遙遙望去,夜色中的玉門關,寂寥沉默,高拔城牆上飄著朦朦朧朧的紅燈。鞠公子羈勒駿馬,放慢了腳步,已經隱約聽到了胡姬的歌舞,酒客的笑聲,縱然是荒荒大漠,亦別有一番恣意。
荒風四起中,他默默盼望著,能遇到王遮山。
又大又深的江湖中,偶遇已經算是緣分,更何況這一路風風雨雨,他與王遮山早已生出默契,似乎終究會一起趟過這一潭深水。
然而,他方才翻身下馬,正欲走進一間小小酒肆之時,身後便響起了一個蒼涼冷淡的聲音,對他來說,那是一個令人感到氣憤的聲音。
“看你小子活得好好的,老夫放心了。”身後人,嘿嘿冷笑,正是天星公。
鞠公子霍然回頭,冷淡一笑,轉身往店門內走去。天星公跟著鑽進酒肆,在他身旁落座,神色悠然。鞠公子瞪著他,心裏一陣厭惡,卻也隻是冷哼一聲,抬手一搖,要了一壺熱酒。
“隻喝酒?”天星公眨了眨眼。
鞠公子斜了他一眼,冷冷道:“見到你,不想吃了。”
“瓊煙島的事兒,你恨老夫作甚?”天星公不以為然,大笑著向小二要了一碗碎肉臊子麵。
聽到“瓊煙島”三個字,鞠公子終究變了臉色,卻顯然保持著鎮靜,抓起熱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天星公也隻是吃自己碗裏的麵,兩人同時沉默著。
小店內十分熱鬧,人來人往,燈火跳躍,空氣中彌漫著酒香,也飄著肉菜的香氣。人生鼎沸中,有女子的嬌笑,也有男子的醉話。鞠公子飲了兩盅,忽然覺得很疲倦,抬起頭,天星公微微冷笑的麵孔已經模糊在眼前。燈火飄忽成了一片金色海洋,冷風從窗外鑽進來,紮在身上,隱隱作痛。
眼前,是瀾霞船上一不做二不休的天星公,他忽然覺得很可笑,不由笑出聲來,嘶啞道:“莫非你是來殺我的?”
天星公霍然抬眼,望著他略顯朦朧的醉眼,冷冷一笑,不屑道:“犯不著。”
“那你老跟著我?”鞠公子冷哼一聲,譏誚笑道。
“老夫跟著你?”天星公停下手中筷子,似乎覺得很可笑,眨了下眼睛,哼道:“當初可是你,一天到晚跟著老夫,不是要陵魚,就是要風草……”
“嗬……”鞠公子睜大疲倦醉眼,困乏一笑:“你偷了多少煙瓊島的寶貝?”
“所以啊……現在煙瓊島沒了,老夫覺得很寂寞,隻好跟著你了。”天星公將一口停在嘴邊許久的麵,送進口中,笑了起來。
鞠公子斂眉,凝視他冷靜無情的臉,跟著冷笑起來。他自然知道,天星公這麼追著他,是想打聽心珠的下落,便抓起酒杯晃了晃,想說醉話一般,喃喃道:“心珠呐……和煙瓊島一起……埋葬了,沒了!你們別找了……哈哈!”
天星公雙目微瀾,握著筷子,湊近鞠公子噴著酒氣的臉,仔細端詳片刻,忽然大笑一聲,低聲道:“當老夫是三歲孩童麼!”
鞠公子抬眼瞪著他,吐出一口酒氣,疲憊道:“瓊煙島都沒了,還要什麼心珠。”
“是啊,瓊煙島都沒了,你還留著那破珠子幹嘛!拿出來,救人一命多好!”天星公四轉眼珠,笑了笑,重新坐回凳子上。
鞠公子擰眉注視他,嘴角冷笑越來越冰,一麵晃著手中半空的酒壺,一麵大叫:“上酒!”
天星公跟著大叫:“這裏也要一壺!”
兩人同坐一桌,隻不過自斟自飲,片刻後,天星公繼續道:“救人一命多好,你拿出來,海王也就罷休了!”他的聲音很輕,在鞠公子耳中卻如同轟響。
“他肯罷休,我卻不肯……”鞠公子飲幹一盅,狠狠牽動嘴角,從牙縫裏吐出這句話。
天星公一怔,旋即笑道:“你不肯又如何?”
“先讓白紅霞陪葬。”鞠公子聲音很低,在湧動人潮中幾乎聽不清楚。天星公卻聽得非常清楚,如雷貫耳。人潮中,他聽出了眼前那家破人亡的年輕人,堅定的決心,和不可動搖的複仇之心,忽然感到了害怕。
碧海王之所以留著鞠公子,隻有一個目的,便是心珠,為此特意放了他一條生路。如今,瓊煙島沒了,白紅霞不能按時服用鞠大海維持性命的藥,又拿不到續命心中,更無法指望那遲遲湊不齊的妙方,已經漸漸枯竭。最近,她那保持如初的麵孔,逐漸開始幹裂,雙頰也深陷下去,連嘴唇都脫去了血色。
碧海王終於按捺不住了,如今他隻有一個目的,先拿到心珠,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拿到心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