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彼時今日(1 / 2)

次日,王遮山再出玉門關,眼前依然隻有一望無垠的黃沙,頭頂仍舊是風煙淒迷的蒼穹。他的心,卻是難得的踏實平靜,隻因身畔有露毓同行,連那危機四伏的沙漠,也變得明朗開闊。

這一次,他不再像從前一樣,感到無所適從或難堪窘迫,經曆會化作一聲歎息,令人釋懷所有。誰拯救了誰,誰比誰武功高強,誰是男人,誰是女人,誰愛著誰……這些問題忽然不再重要,不會在午夜裏追問他。

王遮山仿佛終究邁進了一個全新世界,得以在片刻間,放下從前,用一種爽利的新目光,好奇地打量四周。他終於發現,放下固有見地,習慣芥蒂,人生終將迎來一段安穩歲月。

沒有一種安慰,能勝過心的撫慰,沒有一種依靠,能強過自身篤定。他再也不需要,用外在證明自己比露毓強,甚至願意坦然承認,她終究比自己堅定,比自己果敢,比自己武功高強,更比自己愛得執著。

再次見到丘羽羽,卻令露毓滿心沉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果沒有飛白刀,沒有王遮山,她與丘羽羽,或許會展開另外一段緣分。隻是“緣分”一詞,本就沒有既定好壞,隻不過是人自己,過早給“緣分”二字賦予了太多美好期望。

緣分,未必就是良緣,這世上還有孽緣。

她與王遮山,她與丘羽羽,或許都是孽緣。然而,即便是萬劫不複的孽緣,她也不會後悔,再活一次,她還想認識王遮山,認識丘羽羽。

“走罷!”王遮山微微斂眉,回頭瞧了眼身後那沙塵中若隱若現的玉門關,勒著手中冷硬的韁繩,對露毓道。

露毓微微點頭,幾乎沒有勇氣回頭。

這世上,本沒有出去便不能歸來的關隘。關隘,卻在人心,正因為在人心,才有了那一座座離去便不能歸來的巍峨雄關。

出關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不能歸來的理由,不願歸來的理由……於是,那出關的時刻,總是格外荒涼,若不飲一盅苦酒,聽一遍傷曲,便不能算是做好了出關的準備。

此刻,漫天黃沙中,竟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苦澀的琵琶曲,急弦如刀,刀刀刺在斷腸人心頭,刺出血,也刺出淚來。

二人對望一眼,同時策馬離去,轉眼便消失在正午灑滿烈日濃光的無垠黃沙中。

有人出關,便有人入關。

此時正在入關的,是心灰意冷的何姑娘。在璃星山下苦等良久之後,她終於動搖了。

此刻,玉門關那巍峨高拔的城門,塵煙中蒼涼孤寂,正緩緩出現在她視線之中,她卻隻是一味羈馬,走得極慢。

她終究沒有等到鞠公子下山,便落荒而逃。重新回到玉門關,她的內心深處,竟然有一絲莫名慶幸,仿佛是終究不能完成的使命,拯救了她無處安放的靈魂。

她分明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能夠對鞠公子拔刀的唯一機會。她分明已經相信,世上真有命運,默默安排一切。

那一夜,若阿嗔沒有出現,沒有打傷她,沒有破壞她出刀的機會,她或許,已經完成了那籌謀良久的使命。那是唯一一次,她鼓起全部勇氣,放下所有惻隱,提起手中的刀,對準鞠公子。那之後,她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機會,也不會有那樣的勇氣。

一切,終究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此刻,她悵然若失,唯有重入玉門關,短暫流放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她知道,自己很快便會失去玄闕,在非常短暫的時間裏,便失去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

而她,早已失去了救他的機會。

錯過太多機會之後,她終於開始明白,自己終究是敗給了自己,敗給了自己永遠也不能泯滅的惻隱。

穿過玉門關那陰森森,涼颼颼的門洞,眼前正是一條開闊大道,是條貫穿小城的主要幹道,直直通向前往中原的方向。

“鞠公子呢,難道被你殺了?”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冷笑。

何姑娘微微皺眉,翹了翹嘴角,不用回頭也聽得出,那冷冰冰的揶揄口氣,正是那一貫跋扈的少海主。

“他也不是那麼好宰。”何姑娘羈勒駿馬,沒有回頭,淡淡一笑道。

“哈哈!”阿嗔大笑,倒比從前溫和幾分。

“不如……”何姑娘終於回頭,望著阿嗔,笑道:“我請你喝一杯罷!”

阿嗔微微一怔,片刻間笑了起來。

就在王遮山與露毓一路策馬,急急奔往璃星山之時,丘羽羽也已經出玉門關,踏上了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