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彼時今日(2 / 2)

這一次,她隻帶親信若幹,急急入關,乃是為拜訪露霜閣新閣主,陸岩楓。這自然是表麵上的緣由,對於丘羽羽來說,她此行,根本目的卻隻有一個,那便是重回天柱山,找到當年自己慌忙中埋在小屋內的“斷刀殘片”。

直到鞠瑩離世,看到那本載滿秘密的手稿,丘羽羽才知道,自己身上那一包“斷刀殘片”,竟是件早晚震動江湖的寶貝,是“飛白刀”的殘刃。那“飛白刀”,據說是當年風雲一時的嘯沙山七星留在江湖深處的秘密,關係的不止有江湖變幻,還有皇權更替。

雖然細節模糊,說辭匪夷所思,丘羽羽還是警醒地意識到自己前往天柱山的必要性。想起為了飛白刀橫死的父親,她感到的已不止是難過,還有好奇。事到如今,她終於開始好奇父親的真正死因,仿佛明白其中原因,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父親。

記憶中,父親藍嘯海,不過是嘉興南、近水鎮邊上一個開茶水鋪子的普通人,性子和順,不愛熱鬧。她自幼喪母,所有的記憶都隻和父親有關,所有的幸福,安全感,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卻又理所當然的生活必然,都隻和父親有關。

看到鞠瑩留下的那份手稿,她才明白過來,父親藍嘯海,不但是江湖中人,還是個極為重要的角色,最後,為了某樁往事,生生賠上了性命。他似乎努力擺脫江湖,卻終究沒能離開江湖。這樣的父親,似乎離她很遙遠,甚至很陌生。可是,她堅信,若父親是江湖中人,必然會是個深明大義的正義豪俠。

此般念頭,促使她一刻也不願遲疑,急忙趕往天柱山。

春末的天柱山,依然如從前那般明媚,隻是陸花兒沒了,陸岩柯也沒了,綠雲沒了,連陸擎……也沒了。

再上天柱山,以萬人敬仰的淩虛教教主的“教母”身份,出現在熟悉的場景中,恍若隔世。再也沒人能欺負她了,如今的她,笑得從容疏離,沒有幾分真實神色,卻是絕對安全。

江湖風煙,終於將她塑造成今日模樣。不知是悲是喜,還是苦澀酸楚,路過陸岩柯曾經住過的“烙雲齋”,她竟然心口一澀,險些落下淚來。

陪她同遊天柱山的,正是露霜閣現任閣主陸岩楓,見她失神之態,隻微微一笑,露出超越年紀的冷靜神色,淡淡道:“大哥離家許久,似乎不願再回天柱山了。”

算起來,陸岩楓算是丘羽羽的救命恩人。當年,羔羊般柔弱、任人宰割的她,在那差點被閔如堃****的惶恐深夜裏,若不是陸岩楓,或許早已踏上另外一條命運之途。若不是陸岩楓,她也不會遇到陸岩柯,不會被他那般傾盡所有地保護和周全。

想起這些,她隻皺著眉微微一笑,輕輕對陸岩楓搖了搖頭。

那神色向來冷淡的陸岩楓,在抬頭仰望自己大哥舊宅的門匾之時,亦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悵惘。丘羽羽知道,縱然是心冷如霜的陸岩楓,也有與他人一樣柔軟的部分。

陸岩楓的柔軟,便是陸岩柯。

沒有人知道,深夜裏,陸岩楓常常獨自留宿在“烙雲齋”,對著遠天冷月飲酒,懷想小時候與大哥的那些舊事,越是想便越是難過,白日裏便越發性子乖戾。所以,江湖中才有了“新任陸閣主性情乖戾,殺人如麻”的傳聞,總不斷沉浮在真真假假的浪潮之中。

“其實,大哥比我更適合做閣主。”沒緣由的,陸岩楓吐出這句,眼睛沒有離開“烙雲齋”三個字。

春日裏的天光那樣好,將那烏木牌匾上鎏金的大字,映得格外燦爛動人。丘羽羽順著他的目光,亦望向那三字,若有所思,卻沒有接話。

陸岩楓似是神情恍惚,根本是自說自話,苦笑接道:“若是我嫂子沒死呢?若是大哥留下來多好。”

丘羽羽亦是苦澀一笑,陸岩楓這句話,要是被江湖中人聽到,多半會覺得他是故作姿態。丘羽羽卻瞧得出,他那根本是真情流露。

時光流逝,陸岩楓也會被光陰改變,沒有人,能經過歲月琢磨,還能一成不變。昔年裏,陸岩楓如此說,或許真不過是惺惺作態。隻是時過境遷,那冷血篤定的少年,此刻也終究開始想念了。

空空蕩蕩的天柱山,顯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空曠,陸岩楓一人守著偌大個露霜閣,麵對眼前深不見底,四麵無垠的江湖,第一次明白了“孤軍奮戰”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