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負枷者(1 / 2)

“稟公主,平安山莊二公子朱北旭求見。”門外傳來朗朗一聲。

密棋微微一笑,已經穿過珠簾,往內室去了。

仁清公主亦是微微一笑,沉聲道:“宣……”

她知道,平安山莊變故不久,朱北旭便進入了禁城,為此,段虎曾多次通報其拜訪之願。深知這關係著朱氏一族的生死存亡,她當即應允,並且一直靜候朱北旭謁見。哪知道,時至今日,那平安山莊的二少爺才姍姍來遲,比預想晚了足足五六日,令她不免好奇,這段時間裏他在做什麼?

還有什麼,比家族存亡更加重要?

朱北旭顯得很憔悴,深陷的眼窩訴說著不能消解的愁悶。他一麵伏地恭順拜見公主,一麵表達沒有及時趕來的歉意,卻可以沒有說明緣由。

他不說,仁清公主便不問。

不問,便給了對方喘息的機會,給了對方喘息的機會,就是給自己時間。這一點上,沒有人比仁清公主更加知曉,這是身為皇族最直接的生存經驗。

“起來罷。”她依然笑得溫和。

朱北旭起身,拘謹站在一側。

他與公主之間,似乎永遠隔一道透明高牆,縱然能望見彼此,卻永遠不能靠近,亦不能觸及。那時刻保持微笑的少年公主,本也有明亮純真的笑容,卻依然令人感到遙遠,這是令人費解的事實,噩夢般常常糾纏著朱北旭。他不止一次設想,亦恐懼過,與這樣一個無法觸及的幻影在一起,生活是如何的一片荒原廢墟?

仁清公主似乎洞穿了他此刻紛亂的思緒,笑著一揮手,宮女端來了椅子。朱北旭恭順在身後擺好的椅子上落座,端起宮女奉上的新茶。

“平安山莊之事,你不必過於擔憂。”仁清公主笑了笑,端起茶盅呷了一口,斜了眼他那疲倦而拘謹的麵孔。

朱北旭如釋重負,這才隱隱吐出一口氣來,心裏稍稍安定。他知道,仁清公主從不妄言,既然這麼說了,必然已經開始斡旋,並且進展良好。

如此,他便是又感激,又窘迫。

他與仁清公主的婚約,世人盡知。正因為此,每次見到公主,他都格外窘迫……誰都知道,仁清公主在睦雲宮養著一個名喚“密棋”的伶人,傾國傾城。

所以,他與仁清公主的婚事,本身就是一個笑柄,一個世人皆知的笑柄。

與他的窘迫和不安相比,仁清公主反而顯得非常坦然,也極少談及婚事,似乎早已熟知政治籌碼的必然和不可回避,還有……無可掙紮。

於是他沉默地點了點頭,正欲伏地再拜,卻被仁清公主笑著製止了。那笑靨如花的公主,露出少年女子特有的天真明媚,嘻嘻一笑,伸出玉雕般的白皙手腕搖了搖,笑道:“不必如此拘謹。”

朱北旭頓覺一陣冷汗,這才重新坐回椅子裏,尷尬一笑。

之後,二人便同時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之中。

朱北旭不敢直視公主,隻好望向那對開的大窗,窗外正有一片初開的睡蓮,雪白如玉,伏在一汪澄澈碧綠的池水中,清麗動人。

那一汪碧池,名字叫做“玲瓏池”。

睦雲宮裏,最美是玲瓏池。仁清公主最愛水光山色,因此宮中置了這錦繡玲瓏池,盡種睡蓮,總現淨白高潔,嫻靜嫵媚。睡蓮晝舒夜卷,故又稱為“睡美人”,最是仁清公主心頭之愛。

仁清公主見他瞧得認真,不禁笑問:“你瞧著那些睡蓮,可好?”

朱北旭微微一驚,急忙笑道:“高潔之極。”

“高潔之物,往往易損……易汙。”仁清公主扭頭瞧了眼那一片燦爛雪白,頗有深意一笑。

朱北旭不敢妄言,便隻是隨著她笑了笑。

一盞茶功夫,兩人再未多言,朱北旭知道仁清公主會在平安山莊的事上特別費心,便安心地拜別,在黃昏前離開了睦雲宮。

仁清公主笑著允他離開,透過那大開的窗,望向玲瓏池對麵那曲曲折折的回廊,見朱北旭肩背魁偉,正腳步匆匆沿著回廊往宮外走去,不由苦笑著歎了口氣。

她笑自己與朱北旭,分明要麵對不能擺脫的婚約,卻依然沒有相處的願望。如果沒有這麼一紙婚約,他們或許能更坦然相處罷。

她笑了,原來“婚約”,可以讓人近在咫尺,也可以讓人遠在天邊。

朱北旭神經緊繃地邁出睦雲宮,方才舒展身體,輕輕呼出一口氣來。越是身在禁宮的時刻,便越想逃離自己的命運,他不由抬起頭,望向西方天空那金色的夕陽,滿心惆悵。

他永遠也不會明白爾絢,為什麼要用一生去完成一件事,不管是報仇還是其他,在朱北旭看來,都是不能取代生命價值的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