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隆朝十二年夏,天高雲淡,忘原關外亦是萬裏無雲,那端坐在大帳內的“八部王”阿木德,躊躇滿誌地笑了。
消息從大隆朝的禁城內傳出,乘著風,一路出忘原關,傳到他耳朵裏,也不過幾日功夫。那一向自信的草原之王聞之,卻是既得意,又失望,大笑中難掩失落之色。
“大隆皇帝真是老了,也開始貪生怕死了。”阿木德冷哼道,不屑一顧。
幾位原本極想策馬殺入忘原關的部落王,聽到隆帝同意和親,將最寵愛的仁清公主下嫁給“八部王”的消息,各個躊躇不語,均有失望之色。
“哈!”阿木德一拍大腿,笑道:“他不願開戰,倒也好!咱們不也需要時間麼?本王之意,也隻是試探。更何況……”他的眼睛流過幾絲奇妙神采,笑道:“仁清公主卻也是個真正的佳人!”
幾位部落王,怔了片刻,忽然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夏日草原,縱然是烈日當頭,亦不能安撫那肆虐呼嘯而過的狂野之風。此刻,那大風正凜冽刮過帳前,發出一陣“呼啦啦”的翻動之聲。
一片笑聲中,一位年長的部落王忽然冷哼道:“那仁清公主,本已許了洛陽平安山莊的二公子,大王不是不知道罷。”
阿木德雙目微瀾,斜睨一眼那曾經與自己父親平起平坐的部落王,隻淡淡道:“畢竟未嫁。”
“哈哈!”那老部落王冷笑一聲,難掩心心底裏的不敬,冷笑道:“大王自己爽快便好。”
大風呼呼,帳內眾人聞此,同時陷入沉默,坐在正中的阿木德難掩不快,卻依然大笑,笑而不語。
這時候,帳外傳來一聲,報關內大雪山莊呂信求見。幾位部落王麵麵相覷,終於起身陸續告退,走在最後的,依然是那神色傲然的老部落王,縱然淪為臣子,也難掩獨霸一方之時的驕傲,似乎從來未曾真正臣服那高座上被稱為“八部王”的年輕人。
阿木德雙目凝霜,靜靜目送那曾經的部落王,冷冷一笑。陸續走出大帳的那些人,無論曾經被稱為什麼王,如今都隻是他座下的小王而已。他冷笑了,早已看出,縱然奪回聖山,統一草原,坐在這“八部王”的位置上,他依然不能擺脫四周危機重重,麵對著隨時可能再次崛起的各部小王。
那些人眼睛裏,閃動著的是令人寒顫的森冷之光,猶如草原上的惡狼。
他正兀自想著,呂信已經大步走進大帳,那輕快卻帶風的腳步,爽朗悅耳的笑聲,是他最熟悉的。
每一次呂信覲見,欲跪拜,都會被他拒絕,這一次依然如此。那回過神來的草原之王,大步上前扶住正要下拜的呂信,口中大笑道:“你我間不必如此……”
呂信雙目一閃,爽快起身。他知道,阿木德性情直率,每一句話都沒有矯揉之情。二人落座,大白天卻喝起酒來,一向謹慎的阿木德,也隻有與呂信在一起時,才會略寬心,想要縱情喝上一盅。
“我說了多少次了!出關罷,到我的大帳裏來,幫我治理草原,我需要你!”阿木德再次勸道。
“哈哈!我是中原人呐!”呂信沒有看他,呷了口酒,依舊如是回答。
阿木德依然很失望,卻依然沒有失去希望,做好了再開口的準備。
如果沒有呂信埋伏在苦雲堡,如果沒有呂信幫他和大雪山莊天淵堂堂主左雨詩穿針引線,他或許真沒那麼容易拿下那座夢寐以求的聖山,沒那麼容易除掉盤踞在聖山上的滿天山。
縱然知道呂信幫自己是為了個人恩怨,卻還是很想把如此豪傑留在自己身側,阿木德從未放棄勸說呂信歸附自己,亦因為這種特別的惺惺之情,極少觸動大雪山莊北麵鹽路上的利益。
呂信心中明鏡似的,縱然阿木德英雄蓋世,也終究是關外之人,歸附便是罪人。更何況,大雪山莊裏亦有他的一番豪邁天地。這出關入賬的勸說,阿木德每每提及,都不過換來他顧左右而言他。
事實上,這其中還有個更大的緣由,一個呂信不會輕易提起,阿木德也不會明白的緣由,那便是作為嘯沙山後人,呂信有著比個人成敗更加重要的使命職責。
此刻,一盞香洌的草原烈酒喚醒了他的頭腦,令他想起了那使命,於是他側過臉去,冷笑了。
如果阿木德要入關,便遲早是他呂信的頭號敵人。
隻是此刻,連呂信自己也分不清,和阿木德這所謂“惺惺相惜”之情,到底是為了暫時維持大雪山莊北麵的鹽路,保全天淵堂的地盤,還是真的因為二人意氣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