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濤萬頃的東海,正金光粼粼,沉浸在一片燦爛陽光中。
阿嗔出碧海關,再踏上東海地麵,縱然是滿心悲愴,也不由被眼前一派金色震撼,不覺間鬆開眉頭翹起了嘴角,原本憂傷糾纏的心,霎時間陷入一片暖融融的光色之中。
碧海關已經模糊在身後,接天金色之中,瀾霞船那高拔入雲的筆直船桅,若隱若現,令她感到莫名安心。家,永遠是家,不管充滿什麼樣的回憶,也是家。
“少海主……”身後傳來低低一聲,十分熟悉。
阿嗔皺眉,回頭,瞧見了自己不想看見的人。何姑娘正羈馬端立在她身後,神色凝重,自己鏡像似的,顯得格外憂傷,甚至比她更加憂傷。一時間,怨氣淡了許多,玉門關對飲一盅,她明白了何姑娘,也明白了自己。人世間有太多事,說到底不過身不由己,說到底不過是一顆心。不能左右的是現實,不能左右的是心,既然什麼都不能左右,便隻能靜待結局。
何姑娘和她一樣,在心與現實之間,艱難徘徊。
“你還回東海?”她緩和口氣,淡淡道。
“得和海王告別,不是麼……”何姑娘展眉一笑,釋然道。
那釋然一笑,在阿嗔眼中分明。波瀾掠過她的眼底,金燦燦的陽光在身後緩緩綻放,她不由再次擰起眉頭,道:“你要走?”
她猜對了。
“嗯。”何姑娘點了點頭,悵然一笑。
不能實現救活玄闕的初衷,抱憾離開東海,何姑娘能做如此選擇,阿嗔沒有想到。她忽然覺得可惜,甚至比何姑娘還覺得可惜。
何姑娘可惜的是一個人,而她可惜的是兩個人。
“放棄了?”然而,她依然保持著平靜的口氣,淡淡道。
“放棄了。”何姑娘長長歎出一口氣來,竟是如釋重負般笑了起來。
東海烈日,流光溢彩,交疊萬千光彩,盡數落滿她那清秀的麵龐,綻放五色斑斕,非常玄妙。阿嗔怔怔望著她,百感交集間確實更多酸澀。
“我想,這也是玄闕的選擇。”何姑娘淡淡道,望向金色遠天。
黃昏降至,金色東海開始緩緩轉為炫彩。天邊,正燃燒一片紅彤彤的雲霞,交疊在由湛藍轉為煙灰的天際,錯落間綻放金色暖陽。這奇妙光華,極短卻極其華美。
絕世美景,不過瞬間。
那些光色,倒影在濃烈而又洶湧的海麵上,在泛白的雪濤間耀動更加美輪美奐的光影。阿嗔轉回頭去,重新望向那光影錯落的絕美海麵,輕輕歎出一口來。這一次她歎自己與鞠公子那永遠的告別。
“他知道我是誰了……”她忽然又轉回頭去,望著何姑娘道。
何姑娘雙眉微斂,雙目一閃,輕輕歎了口氣。
“嗬……”阿嗔悵惘一笑,淡淡道:“或許待在東海是好的。”
“你應該出去散散心。”何姑娘道。
阿嗔愴然笑著,心底刮過一陣凜風。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與何姑娘說了這樣多。仿佛這偌大個東海,能相信的人,就剩下了雲星公和何姑娘。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能相信的人如此至少。
“離開東海又能去哪?”她自嘲一笑,對何姑娘道:“能去找誰,誰需要我?”
從前,她總是急不可耐離開東海,總竭盡全力找到鞠公子,護他周全,救他於萬一,是她離開東海最大的動力,也是最有趣的部分。
似乎滿世界找鞠公子,就是這些年來,她最大的樂趣。現在,她實在覺得很無趣,想不到如果離開東海,還能去哪,做些什麼。
“江湖很大,總有些樂子。”何姑娘卻笑了笑,頗有深意道。
阿嗔眨了眨眼,跟著笑了,她知道,江湖實在很大,以至於錯失的人再也不能遇到,可是她也知道,江湖有時候很小,有些人終會相見。
“你打算去哪裏?”她問何姑娘。
“沒想過。”何姑娘答,卻笑得格外坦然。
“出紅雪關?”阿嗔繼續問。
“不知道啊……”何姑娘幽幽歎出一口氣來,似是想起許多往事。
紅雪關外,藍瑛穀,真的還能回去麼?當她帶著玄闕走出藍瑛穀穀口的那夜起,便打定主意,再也不能回去了。
阿嗔跟著歎了口氣,一切盡在不言中。
就在她二人各自沉浸在憂傷中的時刻,一隻小船正乘風破浪,漸行漸近,正是瀾霞船往返陸地與大船之間的接應之船。
隻瞬間,暮靄四合,天光瞬間黯淡,冷月竄上天際,楚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