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海麵不穩,海風激蕩,海鳥不斷驚叫,於飛浪間穿梭。
風眼再入暗艙之時,眉頭緊擰。阿嗔正斜靠榻上,百無聊賴中見他進門,隻冷哼道:“怎麼,故人上船了?”
風眼無聲點了點頭,輕輕掩上身後的門。阿嗔瞪著他越走越近,似是感到了什麼,忽然坐起身來,正色道:“你見到了?”
“見到了。”風眼沉聲道:“今晚,海王宴請他一人。”
“無人作陪?”阿嗔奇道。
風眼搖了搖頭,沉著道:“想是有話,隻在他二人之間。”
“我也要去!”阿嗔站起身來。她很想知道,父親的“故人”到底是不是玉門關的盧老板。
風眼撫平心口一陣漣漪,鎮定地搖了搖頭:“誰也不能去。”
“你隻用放我出這扇門……便可。”阿嗔得意一笑,指著他身後的門,接道:“我自有辦法。”
“少海主……”
“怎麼?這點忙也不幫?”阿嗔斜睨他。
風眼麵露難色,低聲道:“今晚……是非常時刻。”
“非常時刻,非去不可。”阿嗔不容回絕道。
“少海主……”
“一定在華浪閣。”她猜出了宴請之地。
凡有特別客人,碧海王一律安排在船尾那遠僻幽靜的“華浪閣”。風眼沉默點頭,知道這一點並非秘密,卻還是忍不住勸道:“您不能去。”
“這不用你管。”她依然是傲然篤定的神色,絲毫不在意他的勸阻,更不能體會他的關心。
他卻不能放任不管,繼續道:“屬下不會放少海主去。”
“風眼。”阿嗔狡黠一笑,計上心來,道:“開宴後,若你不來,我便用這把刀……”她俶爾斂笑,神色鄭重地指了指自己腰間那嵌滿海藍寶石的彎刀,威脅道:“給自己劃個口子!”
波瀾湧過風眼眼底,阿嗔自然知道,讓少海主受傷是什麼罪過,然而,她卻不能明白風眼那真正的擔心,真正的妥協。
“現在,可以答應了麼?”她冷笑一聲,斜睨他。
他沒有抬頭,沉默點頭,輕輕一拜,轉身往門外走去,身後響起阿嗔的聲音:“你若不來……”
他關上門,將一切擋在裏麵。甲板上,灑滿飛落浪花,海風急勁,吹亂他的頭發。抬起頭,遠天正不斷聚集雲層,他知道,今夜或有狂風暴雨。眼前看似一片明媚的瀾霞船,正緩緩駛入漆黑暗潮之中,不辨天日,不辨礁石,一切將仰仗……命運。
“你小子,還沒上岸?”一聲狂浪大笑打斷風眼愁腸百結的思緒,霍然轉身間,隻見天星公正立在他身後,笑得開懷。
“天星公心情不錯啊!”風眼淡淡一笑,深藏眼中神色。
天星公眉頭一動,隻瞬間便瞧出了風眼雙目那倏忽而過的思慮,旋即四轉眼珠,笑道:“沒什麼好怕的,地星公早就埋伏人了……”
風眼沉默點頭,他當然知道,碧海王是何等謹慎周詳之人。天星公也笑著點了點頭。二人相視一笑間,卻不約而同瞧見地星公正從對麵走來,滿麵凝重。海風撩動他的長袍,他正沉思著,愁眉不展,沒有注意麵前正站著兩人。
“地星公。”風眼率先躬身一拜。
地星公微微吃驚,雙目閃動間勉強一笑。
“怎麼愁眉苦臉的?”天星公嘿嘿一笑,仔細瞧了瞧地星公苦澀的眼睛。
“哎……”地星公忍不住長歎一口氣,搖頭道:“不知怎的,海王撤了埋伏……”
“怎麼?”縱然是笑嘻嘻不以為然的天星公,因聽到這句,亦霎時笑臉凝滯,驚問道:“什麼意思?”他的聲音很低。
風眼亦是吃了大驚,登上瀾霞船的客人,能在沒有埋伏守衛的“華浪閣”裏與碧海王對坐,二十年來還是頭一遭。
三人同時沉默,各自揣測。雖都緘口不言,卻不約而同猜到,此次登船之人,非同一般,不僅與碧海王關係非同一般,還帶來碧海王不願被任何人聽到的話。
於是天星公拍了拍地星公的肩膀,寬慰道:“不必憂心,海王心裏有數。”
地星公點了點頭,勉強一笑,搖著頭向二人道別,兀自往船頭走去。風眼的心,開始不安跳動,那“呯呯”的心跳聲,雷動般令他感到恐懼。第一次,他感到莫名恐懼,似乎提前聞到了今夜將會鋪滿甲板的血腥。
人與人的製衡之中,終究會有勝負,終究……會有人流血。
轉過頭,天星公亦是神色憂慮,一掃平日裏不屑一顧的輕狂,兀自凝視那起伏低吟的海麵,喃喃道:“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