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莊主重托(1 / 2)

世界極大,卻無容身之地。

天似乎就要亮了,天亮後,他們便要啟程返回嘉興。王遮山靜靜躺在黑暗中,心裏說不出的激動。

即將到來的新生活是什麼樣,沒有人知道。因為未知,才令人莫名澎湃。

水晶簾內,塌邊火盆依然“茲茲”作響。露毓亦是整夜無眠,整顆心咚咚跳著,她卻隱隱感到不安,雖是毫無緣由。

深夜此刻,偌大個栗雲山莊,似乎已經靜到極致,聽得見自己的心跳。這一晃,他們在栗雲山莊落腳,已有三個多月。黑暗中,王遮山盡力不去想燕雪珍和胡老大,不去想呂信,亦不去想栗鵬雲。

新生活,必將摒棄過往一切。

就在這輾轉難眠的時刻,靜寂山莊裏忽然響起陣陣嘈雜。隻片刻,熊熊烈焰便映亮了整個蒼穹。王遮山與露毓先後跑進院中,聽得管家說是洪雲齋裏進了刺客,均是大吃一驚。

露毓的預感沒錯,過於安靜的沉寂,往往醞釀著巨大變故。

待他二人趕到洪雲齋時,隻瞧得見那滿地狼藉,青花瓶碎了一地,書架上的典籍舊書,散落一地。然而,最觸目驚心的,還是那書齋正中,倒在血泊的栗鵬雲。午後裏還好模樣的一個人,此刻已經麵如蠟紙,氣若遊絲。

“栗莊主!”王遮山撲上前去,一把捉住栗鵬雲的雙肩,大力搖晃。

栗鵬雲尚存一息,終於微微睜開雙眼,第一眼,卻是望向他身邊的露毓。大傷未愈的露毓,肩頭依然纏著麵紗繃帶,臉色憔悴。栗鵬雲望著她,忽然笑了,他那一笑,大約是最誠懇也最認命的一笑。

他笑望著她,柔腸百結。她凝視他,緩緩蹲下身子,抓起他冰冷的手。

栗鵬雲心頭一顫。這一握,足矣。於是他轉向王遮山,氣息惙惙道:“漲墨劍……被……搶走了。”

露毓抓著他失去溫度的手,凝視他胸口那一柄閃著幽藍光芒的飛刀,認出那飛刀的主人定然是那夜最後一個闖入地宮的璃彩苑刺客。

“璃彩苑刺客?”她驚問栗鵬雲。

栗鵬雲艱難地點了點頭,緊緊握著她的手,拚盡全力卻是對王遮山道:“王遮山,我求你,找回漲墨劍,揭穿七星。”他用生命中最後的氣力托付王遮山,將另一手攥著的絹帕塞進他手中。

王遮山盯著那沾滿鮮血的絹帕,如鯁在喉,隻有熱淚簌簌落下。

“我,再無可托付之人……”他咽下一口鮮血,最後托付道。

王遮山攥著那絹帕,無聲垂頭。那絹帕,似有千斤之重,直壓得他渾身下沉。他沒有回答,無法回答,亦不敢回答。

這托付太沉,幾乎摧垮一切。

“答……答應我。”栗鵬雲沒有放棄,認真凝視他道。

周圍,是燃動的洶洶火把,影影綽綽間,栗雲山莊的家丁仆人,雖不知主人在托付什麼,卻統一跪下身去,向王遮山懇求道:“答應莊主罷。”

此刻,管家帶領眾家丁追了一番,亦未捉到半點蹤跡,正垂頭喪氣進屋,還未開口,便見莊主倒在血泊中,一時間清淚縱橫,上前跪倒在主人麵前,泣道:“莊主!”

“請你,暫代莊主之位,直到舍弟歸來!求你……”栗鵬雲放開露毓與自己一般冰冷的手,攥緊王遮山的手腕,嘶聲求道:“求你幫我找回漲墨劍,幫我守住栗雲山莊。燕門和栗家的秘密,現在就隻有你知道了……”

王遮山止不住熱淚,怔怔望了他片刻,終於泣聲點頭,握緊他手,誠摯道:“我等著令弟回來……”

栗鵬雲聞此,終於放下心來,扭頭對管家道:“栗雲山莊暫交王遮山,等……鵬天回來……”

王遮山沒有想到,他在栗雲山莊還有一個沒有經曆的葬禮。

出殯那日,栗鵬天依然沒有出現,遠離江湖,似乎不過是昨夜夢囈。王遮山站在漫天飄飛的紙錢中,感到一陣巨大的空虛。

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著交頭接耳的閑言碎語,還有眾人紛亂的臉孔。他忽然覺得恐懼,恐懼未知的將來。

喧囂中,他閉起眼睛,說不清是難過痛苦,還是沉重壓抑,隻覺天地正在轟塌。命運不但將他與“飛白刀”緊緊縛在一起,還將“漲墨劍”伏筆在他的人生中。直到此刻,他不得不再次承認,自己的一生,終將與這“一刀一劍”牽絆扭結。

在這場說不清訴不明的江湖往事中,他唯一的線索,隻剩下手中那輕飄飄的一張絹帕,多麼蒼白無力。

不知何時,露毓來到他的身後,將手輕輕搭在他肩上,用了點力,寬慰似的一按。縱然是露毓,理性如她,還是止不住淚流滿麵。這是她第一次,為一個尚不熟悉之人落淚。

分明,在那最後的凝望中,她瞧見了對方眼中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