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木刻假麵,迎麵落滿雪白月色,陡然出現在視線之中,鎮定如青夫人,亦不由吃了驚,不覺間後退一步,道:“誰?”
她之所以吃驚,自然不是因為聲音的主人將臉藏在了麵具後麵。而是那麵具,漆著雪白的顏色,精雕細琢,以極細筆觸勾勒出的,卻是張猙獰麵孔。那麵孔,任誰瞧了,都會吃驚。隔著那道假麵,一雙星辰般的眸子,卻是格外動人,正盯著她,滿含笑意。
“我嚇到你了?”那人淡淡道,聲音如月光般流瀉,假麵遮住了她的臉,唯餘滿頭黑緞般的長發,隨風輕揚,光彩照人。
青夫人笑了,輕輕搖了搖頭,仔細打量對方。那女子,窈窕婀娜,長裙垂地,皓腕纖纖,從容垂在身側,麵具猙獰,掩著她的臉,卻難掩她的溫婉。
“你是誰?”青夫人問她。
那女子輕笑一聲,道:“小女子藍喬。”這一聲,若空穀撥弦,輕盈如霜,卻又飄零若影,正如眼前月色般,泠泠清澈。
青夫人微微一笑,道:“藍喬姑娘好興致,莫非是來賞月?難不成與我一樣,輾轉難眠?”
“嗬……”藍喬輕笑一聲,幽幽歎氣道:“確實如此。”
“哈哈!”青夫人沒想到,聲音的主人,十分有趣。
藍喬緩緩走到池邊,凝望池中那一道道幽暗漣漪,不再說話。青夫人注視她清瘦的背影,和那淩亂長發,隻感到對方沉浸於深重憂傷,於是道:“姑娘有心事?”
藍喬微微一怔,片刻後方才轉過身來,輕輕搖了搖頭。透過那雙閃動的眼睛,青夫人看到的,不隻有年少特有的純粹,還有超越青春的沉重。在如此一個有著水晶般聲音的女子麵前,她忽然充滿好奇,想要詢問她的傷。
“月色真好。”藍喬抬頭,望著漫天輕紗般的月光,眼中映滿星色。
青夫人怕唐突對方,便隻微笑點頭。
“能來到霓裳院的人,必然是主人的貴客。”藍喬道。
“這裏叫霓裳院?”青夫人問道。
藍喬怔了片刻,輕笑一聲,歎道:“原來,你不知道自己在哪。”
“哈。”青夫人笑道:“我隻知道,這是第六座院落。”
“是第六重天。”藍喬轉回身去,歎息道。
“哈哈,看來九座院落九重天呐。”青夫人道。
藍喬背對著她,依舊凝視那水中漣漪,冷笑一聲,歎道:“是啊,九重天呐。”
她冷笑之時,聲音忽然尖刺非常,宛如窮冬之末裏,那凝凍了整個寒冬的冰棱,在瞬間斷裂之時,發出的一聲脆響,冷銳刺心,令人聞之心顫。
青夫人不由雙肩一顫,為那冷笑所震,待她回過神來,藍喬早已不知所蹤。
此刻,正是長夜將盡,東方泛白之時,繁星正顆顆消失,冷月越來越淡,幾乎就要消散於曙色之中。四周,依然不斷落下梨花,小池依然蕩漾漣漪。
青夫人這才起身,往回走去。
晨光中,孟慶豐正佇立門口,四下張望,滿臉焦慮,一眼瞧見她,方才長長舒了口氣,大步而去,朗聲道:“我夜裏醒來不見了你,好一夜擔心。”
青夫人微笑,已經款步來到他麵前,聽著他那略帶責備的擔憂,露出更加溫柔的神色。她目光如水,隻靜靜凝視他。
孟慶豐如獲至寶般,將她深深攬在懷中。他的心跳,強健有力,在黎明中“砰砰”雷動。青夫人微微合眼,將冰涼的臉靠在他溫熱的心口,頃刻間生出萬千眷戀。
一夜落花看盡,滿心淒涼的她,似是更加明白,自己是何等依戀眼前之人。似乎隻有眼前人,這一腔熱血的心窩,才能溫暖自己冰霜般的身體。
孟慶豐擁著她,隻覺陣陣冰冷刺入心口,那麼痛,那麼冷。他卻依然舍不得鬆手,縱然被她冰冷的身體凍僵,他也不願放手。
天終於亮了,朝陽於二人身後燦爛綻放。整個院落,瞬間沉浸在無邊金色之中,梨花紛紛落下,練功的少男少女們,陸續出現在院中,笑語盈盈。
青夫人聽到那些笑聲,霍然轉身,在人群中尋找藍喬。
然而,那些人中,終究無一人麵戴麵具,亦無一人能有藍喬那般動人心魄的嗓音。
老者再次出現,引他二人用過早膳,便往第七座院落趕去。青夫人想知道藍喬的下落,卻又不好打聽,隻擰著眉緘口不語。孟慶豐分明看出她憂心忡忡,卻也不知從何問起。
他隻知道,近些年來,那昔年裏冷淡果斷的褚墨絨,竟是愈發憂傷多愁了。她似乎在默默承受著什麼,又似乎在準備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