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麵具訪客(1 / 2)

“我一定會找到他。”盧寧斂眉冷笑,越過董文竹的肩,望向那大敞的窗,和暖神色,瞬間凝霜。

隻要提起“王遮山”,他的眼睛便會蒙上一層血紅。

董文竹心裏一沉,握著筷子的手,輕輕一顫。

他原以為,盧寧是他人之子,卻不想,到如今,盧寧卻成了他自己的兒子。這些年來,他看著盧寧成長,為他高興,為他焦急,為他擔憂,為他綢繆……不覺間,扮演了一個父親的角色。

董文竹歎息,在內心深處自嘲一笑。他笑自己籌謀打算了一輩子,終究抵不過一個“情”字。

他本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告慰盧雲笙在天之靈。他甚至以為,有朝一日,特別機緣之下,若麵對與許多年前需要舍棄盧雲笙的相似境況之時,他一樣可以毫不猶豫,舍掉盧寧。

然而,漫漫歲月中,他終究是老了,越來越柔軟的心,忽然間變成了一顆慈父之心。膝下無子的他,終於在盧寧陪伴下,成了個地道的父親。

“我不希望你報仇。”他夾起一片魚,放進盧寧碗裏,認真道。

一絲微光掠過那年輕人湧滿血紅的眼睛,盧寧一怔,旋即冷冷一笑,沉聲道:“若不報殺父之仇,孩兒豈不成了沒血沒淚的不孝子?”

董文竹亦是一怔,雙目微瀾,望著盧寧的眼睛,緩緩生出特別的神色。

原來,盧寧已經長大了,長大到足以做出任何決定。昔年裏那個一招一式都盼他首肯的少年,終究長出了一根堅實的主心骨,他忽然怕了。

盧寧望著自己的義父,目不轉睛。縱然是恩重如山,義父也不是“父親”。若不能將王遮山千刀萬剮,他何以自處?

片刻間,董文竹微笑了,伸手捋了捋越發銀白的胡須,用靜水般包容一切的目光凝望盧寧,似乎在竭力穩定對方那躁動的靈魂。兩個人,不過咫尺之間,盧寧卻覺得格外遙遠。此刻的董文竹,與平日裏一樣難懂,深邃奧妙的眼神,縱然沉靜如水,也無法參透。

然而,這一次,他在董文竹的眼睛裏看到了勸誡。

“報了仇,你父親也活不過來。”董文竹平靜道。

盧寧緩緩放下了筷子,心口一酸。

董文竹說得沒錯,便是讓王遮山在地獄裏輪回百遍千遍,盧雲笙也活不過來了。

報仇,到底是為了什麼?

一絲黯然掠過盧寧年輕的眼睛,他忽然笑了,夾起碗中魚片,輕輕放進了嘴裏。董文竹緩緩垂下撚著胡須的手,微微斂了眉。

麵對自己一手早就的武器,他第一次感到了萬劫不複的深深悔意。

曾經,他自鳴得意地認為,盧寧是自己對付王遮山的終極武器,是天涯海角也會將王遮山碎屍萬段的鋒利屠刀。此刻,他卻悲涼地發現,盧寧竟是自己心血灌注的未來之軀,是自己生命的延續。

霎時間,他悵惘地意識到,原來自己終其一生,不過在和自己的錯誤鬥爭。不斷埋下禍根,不斷自食其果,不斷後悔,不斷繼續犯錯。這不止是他董文竹的一生,這是芸芸眾生的一生寫照。或許正因為此,世上才有那麼多千古流傳的戲碼,每一部都令人唏噓不已,充滿蹉跎與錯誤。

因為錯誤,人才是人,才活得有血有肉。

此刻,有血有肉的董文竹,終於發現,自己比想象得更加軟弱。

此刻,眼前的年輕人,是他的兒子,比大雪山莊重要,比追殺王遮山重要……

“塵封舊事,何必作繭自縛,一輩子都不痛快?”他沒有放棄,又夾起一片魚,放進盧寧碗裏。

盧寧沉默,低頭盯著碗裏的魚,熟悉的滋味,隻不斷深化心中的恨。他不抬頭,血紅的眼睛隻落在碗中,落在回憶裏。

董文竹輕輕一歎,隻好作罷。

一頓本該痛快的洗塵宴,忽然氣氛凝霜,盧寧老大不樂意地一口口嚼著魚,一言不發。董文竹便一杯接一杯喝酒,空氣中彌漫的幽香也不能令他感到安寧。

“莊主!”珠簾外忽然響起下人的聲音,恭敬道:“鄧管家來了。”

董文竹聞此,雙目一閃,迅速放下筷子,變得格外嚴肅。他知道,若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向來謹小慎微的管家鄧駿,絕不會貿然打斷他的私宴。

“讓他進來!”他一麵皺眉道,一麵起身往珠簾外走去。

原本心事重重的盧寧,陡然感到一陣緊張氣氛,敏銳地預感到,鄧駿帶來的一定不是好消息。想到這裏,他已經迅速起身,緊跟董文竹往珠簾外的會客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