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峰位於鐵嶺鎮以東,與空竹山遙遙相望,成犄角之勢,二山之間,隔了一片狹長的密林,終年被雲霧和瘴氣籠罩,人跡罕至,妖獸出沒其間,是分割中原與西陲的屏障,當地的土人通常稱其為“蠻骨森林”。
昆侖掌教鶴山道人身披道袍,頭戴紫金冠,負手站在斷崖峰頂,凝神望著彤雲密布的空竹山,若有所思,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幹長老耆宿和旁支宗主,懷著不同的心情,等候他做出最後的決定。
堂堂昆侖掌教,西陲修真界的支柱,卻全無遺世絕塵的高人風範,鶴山道人蓬頭垢麵,不修邊幅,道袍洗得發白,胸前隱隱染著油漬,紫金冠邊角殘破不全,磕去了一塊,像換牙的幼兒,滑稽可笑,然而他的一雙眼眸,卻如年輕人一般溫潤亮澤,充滿了看破世情的練達,又沒有失去憐憫和好奇心。
問過餘瑤話後,宋韞將她帶出,郭臨川隨後登上峰頂的鳳凰台,跪在掌教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眾目睽睽之下,一道道質疑的視線有如實質,刺得他心神不寧,他隻能強迫自己故作鎮定,可神情舉止卻瞞不過那些的長老宗主。
這正是郭臨川想要的效果,不掩飾,不作偽,把真實的情緒坦露在眾人麵前,這比唇齒間吐出的任何語言更有力。
宋韞雖然沒有親口承諾,暗中還是按照郭臨川所托,跳過主掌刑罰的邢越邢長老,直接把他帶到掌教跟前。她是掌教的外甥女,疏不間親,有這樣便利的身份,同時郭臨川所言“事關重大”,也給了她足夠的理由服自己。
鉤鐮宗的宗主陸葳暗暗歎了口氣,她知道這位師妹的心思,餘瑤雖然不是她的徒弟,卻勝似徒弟,之前在掌教跟前,她恐怕私下裏求過情,不知了些什麼,因此才有郭、餘二人避開邢長老,直接麵見掌教這回事。但這麼做畢竟得罪了邢越,今後鉤鐮宗的r因為她的逾規而倍加難過。
昆侖旁支中,鉤鐮宗人丁寥落,僅比飛羽宗略好些,除去那位在流石峰後山閉生死關的前輩不算,陸葳這一輩,隻有仇滌非、錢定邊、宋韞三人,錢師弟勉強擠入長老會,人微言輕,仇師兄被困在空竹山蒼龍洞,生死未知,陸葳身為鉤鐮宗宗主,身上的擔子著實不輕,如今又多了餘瑤一檔子事,錢定邊和宋韞都牽涉在內,萬一坐實了通敵的罪名,她這個宗主也難以撇清幹係。
鶴山道人手一招,洗鹿劍從郭臨川肩後飛起,緩緩落入他手中,百般不情願,他屈指一彈,洗鹿劍像弓弦一樣震顫不已,發出低沉的哀鳴,久久不絕。
“神物自晦,可惜了。”洗鹿劍在他手中拚命掙紮,鶴山道人手一鬆,飛劍疾飛而回,插在郭臨川身前,大半沒入石中。郭臨川不敢伸手拔劍,眼光瞥了一眼,心念到處,洗鹿劍嗡地飛起,如倦鳥歸巢,穩穩回到他背上。
邢越眉毛微微掀動,他年老成眼就認出,郭臨川的手法似乎是失傳已久的役劍術,隻有經過“血祭認主”,飛劍才能如此通靈,如此看來,那子所言並無虛妄,昆侖上下,也隻有阮靜能傳他這門劍訣。
“起來吧。有什麼要的話,就吧。”掌教懶洋洋地發話,言下之意,不要浪費了宋韞為他爭取來的機會。
臨川心中有了底氣,他相信以昆侖掌教的眼光,自然能認出這柄洗鹿劍的來曆。他略加整理思路,從拜入仙都門下起,一直到鐵嶺鎮外,用搜魂術讀取康平的記憶,無論是赤霞穀山腹之中,餘瑤親口應允當他的侍妾,還是心中那些上不得台麵的算盤,事無巨細,涓滴不漏,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坦坦蕩蕩,如瓶傾水。
從始至終,鶴山道人都保持一個姿勢,耐心地聽他,沒有絲毫打斷他的意思,等他停下來,又等了片刻,溫和地問道:“就這些?”
郭臨川咽了口唾沫他有些吃不準,掌教問這句話,到底是什麼用意。
“諸位還有什麼要問他的?”
眾人報以沉默,郭臨川的一席話聽上去不像虛假,唯一讓人無法釋疑的是,阮靜為何垂青於他,代父收徒,傳他洗鹿劍和洗鹿訣?此事涉及掌教唯一的弟子,孰是孰非,誰都不敢妄下結論。他們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邢越,邢越是昆侖長老會的三名大長老之一,又執掌刑罰,向來以秉承公正、鐵麵無私自律,他若沒有質疑,那麼聽憑掌教一言決斷了。
但這一次邢越打定主意作壁上觀,眼觀鼻,鼻觀心,遲遲沒有反應。
鶴山道人幹淨利索地道:有人要問,那就是信了。諸位,徒阮靜代父收徒,昆侖直係又多了一名傳人,從今起,郭臨川就是貧道的師侄,還請諸位長老宗主多加照應,不吝賜教,免得墮了我昆侖的威名。就這樣,大家都散了吧,郭臨川,你跟我來,我有話問你。”
鳳凰台是斷崖峰頂一塊形同神鳥的巨石,雙翅平展,半身突出山崖,尖嘴遙遙指向空竹山蒼龍洞,當地土人故老相傳擊蒼龍,破雲霄奔襲九萬裏,帝為之震怒,降下霹靂將其化為巨石”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