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1 / 3)

雖然沒有一絲風,但吸入喉間的冰冷空氣卻已充分宣告著——冬天徹底來臨了。弗羅拉的大街小巷悄無聲息籠罩上一層肅殺的氣氛,行人的步伐裏也平添了一份匆促。不過帝都畢竟是帝都,連怠惰都怠惰得堂而皇之,就連路人投向可疑者的目光也不是警惕與恐懼,而是居高臨下的鄙夷。

不知承受了第幾道夾雜著懷疑和厭惡的視線之後,尤利爾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樣子的確太過“出眾”了——繡滿繁瑣本色花紋的黑袍雖然看不出汙穢,但卻早已破損,掛起條條布片;絲緞般的華麗金發也因沾染凝固的鮮血而糾結成團。加之一瘸一拐的步伐和又青又腫的臉孔,神跡之子此刻的形象怎麼看都讓人聯想到大戶人家的逃奴。

不過這些並不重要,即便是全世界的人都向自己吐口水,也不能熄滅尤利爾心中沸騰的欣喜——他自由了!為了逃離阿爾圖爾瘋狂的桎梏,少年甚至不顧一切跳下高高的城堡窗台,可能因為致密的絲袍在落下時刮到外牆飾物,減緩了下落趨勢的關係,尤利爾不但僥幸未受重傷,而且頭腦還格外清醒,他一著地便翻身爬起,不顧一切的穿過那荒無人煙的斜街,鑽進路盡頭那片人跡罕至的雜木林中。

腳上的扭傷是跑出很遠後才被意識到的,額頭和手肘的滴血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凝固,在緩緩降臨的夜色掩護下,尤利爾糊裏糊塗地闖到了人煙稠密的街衢,這裏是帝都無數不起眼的平民街坊之一,城外的人以為進城就是進入了天堂,殊不知即便是內城之中,也有無法逾越的貧富貴賤的鴻溝。

路燈光雖然讓少年感到一絲溫暖,但也讓他可疑的形象無所遁形。尤利爾便根據經驗,依樣畫葫蘆的去“花街”換普通服裝。且不說破成這樣的絲袍是否還有人要,該怎麼才能找到花街是首先擺在少年麵前的問題。在聖城居住十九年,無數次的出入帝都,但每次尤利爾都坐在舒適的馬車上,低垂車簾由專人護送,帝都對他來說其實和從未涉足的異鄉一樣陌生。不過事情很快就出現重大轉機——少年發現原來花街到處都有!穿過一條昏暗的夾巷,與期待中如出一轍的目的地就呈現在眼前,隻不過略微有些冷清罷了。可這一趟招牌下的女郎們卻不願意招呼尤利爾,還惡聲惡氣的驅趕著:“都揭不開鍋了!哪來多餘的麵包渣給你!”

走向最近處的女郎,少年忍著喉嚨的刺痛拚命說明來意,對方卻不容他講完,勉強聽見“換衣服”幾個字便惡毒嗤笑:“換衣服?我可不想為來曆不明的衣服搭上一條命!”接下來便是尤利爾聽不懂的謾罵和“再不走就把你送給巡邏隊”的威脅。

像在為這凶蠻的女郎幫腔似的,遠遠的響起巡邏隊的馬蹄聲。可能因為防務加強的關係,一路上尤利爾不少次瞥見巡邏隊的影子,以前屏息靜氣的躲著也就過去了,唯獨這次像衝著自己來似的洶洶而至,他頓時嚇得慌了神。女郎卻故意扯著對方衣襟,惡作劇的叫喚著“有來曆不明的家夥啊”,少年魂飛魄散,忙不迭的甩開她落荒而逃。

當尤利爾停下腳步的時候,四周再度被黑暗包圍了。初升的弓月灑下薄霜般的光芒,照耀著四周寥落的景象——這裏似乎是一條便道,沒有路燈,兩邊是延綿不絕的城堡高牆,泥土路麵被凍得結結實實的,硌痛了少年還穿著室內便鞋的雙腳。

行人非常少,可能急著回家抄近路的關係,一個個都袖手低頭疾行。寒冷中尤利爾不由自主地奔跑取暖,不一會兒,吱吱呀呀的金屬磨擦聲從前方的黑暗中響起,緊接著淡泊的月光勾勒出一輛送貨馬車的輪廓,大車載著小山似的麻包慢悠悠的走著,車座旁邊搖晃的馬燈映射出昏暗而疲憊的光芒。

絮絮叨叨的語聲從駕座上傳來,漸漸變得清晰。其中一人可能是馬夫吧,他話語裏夾著“噢噢得得”的趕馬聲,大聲抱怨著:“都是你非要去喝貓尿,蹭到這麼晚,我家裏老小一定心焦了!”

尤利爾本來不想去聽,但寂靜的環境下對話聲還是分毫不差的傳入他耳中。被抱怨的對象可能是個押車的,他滿不在乎的反駁著:“不是抄近路了嗎?你這家夥就知道想老婆!拿差費的時候怎麼就不抱怨了?”

這句話倒勾起了馬夫的擔心:“也不知道遙貢多老爺在想什麼,這種時局下居然吃進這麼多糧食,也不怕賣不出去爛在手上。”

熟悉的音節讓尤利爾頓時豎起耳朵——“遙貢多”,這不是神學院後輩由拉的姓氏嗎?如今偌大的帝都中交往過的人就隻有他了,仔細想想,自己觸碰到的世界實在小得可憐。

不等少年深入回憶過往,押車的便說開了:“遙貢多老爺得了宮廷秘密情報,說陛下可能會封鎖都城。這正是發一筆的機會呢!”

馬夫立刻表示不同意見:“遙貢多早就失去聖寵了,憑什麼得到秘密情報啊!”

押車的哧笑起來:“說你外行吧!家主那個死胖子別的沒有,斂財的功夫是一等一的!為了保住自己禦供商的身份,他舍得花血本‘進貢’,把惹事的二兒子都掃地出門了呢!”

“那不便宜了小老婆生的大公子?”馬夫感歎起來,“話說回來了,二公子他犯了什麼事,惹得萊奧納多陛下龍顏震怒啊!”

“告訴你你可別亂說啊!”押車的提醒著,但言辭間卻沒有多少謹慎的意思,“據說前陣子全城大搜查時,在頭坊花街那邊,二少爺的姘頭家裏發現了神跡之子的衣服……”

車夫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念誦起萬能者的聖名,看起來他是個標準的教徒:“神跡之子果然被這些下賤的雜種害死了!他是神恩的化身啊,失去他就失去神的保護,所以帝都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真該一把火燒光那些毒瘤!”

聽到談話中提到了自己,尤利爾大吃一驚,沒想到押車的接下來的話語更出乎他意料:“天知道是死是活——那個神跡之子!”

“葬禮都舉行過了,還是按照國喪的標準呢!”馬夫頓時憤怒的抗議起來,“你這樣胡說,死掉之後可是會下地獄拔舌頭的!”

“人死就是一堆爛肉,拔了舌頭也不曉得疼啊!”押車的顯然並沒有對信仰的足夠忠貞,他毫不在意的打了個哈哈,突然換了神秘的腔調,“說起來神跡之子的遺體一直都沒找到呢,就連棺材裏也隻放了一束頭發呢!皇帝陛下好像對那小子的死活根本沒興趣,教皇陛下開始不願接受,但一直沒下落最後也隻能認了,隻有梅加德大人堅決不相信神跡之子已經死了!”

“他真得很疼愛養子呢!一定傷心得不得了吧。”憨厚的車夫感歎道。押車的卻一語雙關的譏笑起來:“是啊,還不知道怎麼疼愛呢!”

疼愛!逃離阿爾圖爾魔掌的尤利爾,此刻也能明白這猥褻的暗指。他頓時一陣惡心,轉身就想離開,然而接下來的話音卻讓他停住腳步,押車的突然倨傲的提醒道:“聽好!剛剛這些話見了由拉少爺可千萬別提起!他就是因為和二少爺過從甚密才被打發到糧倉來的!”

“由拉”這名字讓少年情不自禁的打消了轉身的念頭,加快步伐跟上運糧車。老實說,在神跡之子的印象中由拉隻是單純的後輩而已,可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卻還是像黑暗中的飛蛾般,不自覺地撲向任何一點微弱的光明。“由拉幫過我,還提醒我當心阿爾圖爾。隻求他分給我一件下人的衣服,還有,畫個地圖給我……”尤利爾這樣盤算著。歸根到底,雖然曾被最信任的友人被背叛,但他卻仍然沒有養成這樣的習慣——那就是對別人的一舉一動都不假思索的抱有敵意和戒心。

搖曳在糧車上的馬燈光,遠遠地映出石造糧庫的一角,僅僅一小片粗糙堅實的圍牆便已暗示出那鐵桶般建築的巨大體量。糧車晃晃悠悠的駛入大門,緊隨其後的尤利爾卻被守門人攔住了,那五大三粗的漢子不由分說將少年推出老遠,嘴裏還罵罵咧咧:“臭要飯的,找死也不看看地方!”

大門轟響著合攏了,沉重的門扇阻斷糧倉內溫暖的光線,隨之阻斷的還有尤利爾微小的期望。霎時失去目標的少年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茫然仰視著高高的圍牆,過了一會兒才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順著牆角尋找有沒有可供出入的角門。

糧倉這種地方是決不會有疏於防守的角門的,不過神跡之子當然不會知道,就這樣機械的繞行著,因為緊張而被暫時忘卻的饑餓寒冷漸漸他襲來。眼前的道路越來越暗,踩踏落葉的沙沙聲和幹枯枝條的觸感使尤利爾判斷出自己可能又走入樹林了,就連弦月也漸漸隱沒在林稍。這時,一點虛幻的火光突然從黑暗另一端隱隱約約地亮起,溫暖而遙遠,尤利爾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但那火焰不但沒有消失,反而還從那邊傳來一聲利叱:“什麼人!”

那是由拉的聲音!人在緊張狀態下總是有著超越平時好幾倍的判斷力,尤利爾一下子就分辨出是誰在火光附近呼喊。他情不自禁地發出粗啞的回答聲,疾步穿過樹林——以糧倉角門為背景的小空地中央燃著一堆小小的篝火,豔橘色的火光照亮散放著的幾個藤箱,裏麵似乎是衣服雜物什麼的。一位衣著華麗的貴公子靜立在旁邊,他似乎正想從箱子裏拿出件鬥篷,尤利爾的出現讓他霎時凝住動作,呆呆地看著這不速之客的方向。滿臉驚愕的少年有著柔軟的暗調金發,以及貓一樣靈活的大眼睛。

蒙主庇佑,那正是由拉,由拉?遙貢多!然而在看見尤利爾的一瞬,這位學院後輩完全沒有表現出久別重逢的欣喜,他猛地丟開手中的東西,不成腔調的慘叫起來:“鬼啊!”

衣衫破損披頭散發的神跡之子,用如同鬼魅來形容也不過分吧,更何況連他的國葬都早已舉行過,“死掉”的人在暗夜火堆邊突然出現,也難怪由拉嚇個半死。不等對方再次開口,尤利爾猛撲過去按住他的嘴,忍著疼痛盡全力從喉間擠出一句話:“由拉,由拉我還活著啊!”

雖然指尖冰冷,但尤利爾的掌心卻依然有著鮮活的生命脈動,片刻的掙紮後,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由拉也很快鎮定下來,他用力點頭表示自己已經弄清狀況,讓對方快點放開。可是一鬆手,又驚又急得大嗓門又連珠炮似的冒了出來:“學長,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又好好的在這裏!你的樣子怎麼這麼難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啊!還有,你的聲音!你的聲音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連串問題,尤利爾根本就沒有頭緒也沒有力氣一一回答,他作出噤聲的手勢,指了指由拉身邊的衣箱,又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聰明的少年很快領悟了手語之意,然而他卻黯然低下頭:“對不起,我不能給你這些衣服。因為……這是娼婦的衣服……”由拉邊說邊扯出一堆五顏六色的低劣布料,漠然投進火裏,那些濃烈的色彩頃刻間化成粗糙的黑灰。

尤利爾並不去阻止,隻是麵無表情的將手伸入領口,猛地撕破黑色罩袍露出妖豔的鮮紅襯衣。裂帛之聲讓由拉猛地抬起頭來,可尤利爾卻麵無表情的將罩袍投進火裏,艱難的發出刺耳的語聲:“一樣的……這也是娼婦的衣服。”

神跡之子的異言行讓由拉頓時詫異地瞪大眼睛,可是尤利爾卻自顧自的走過去,從一箱裏抽出一件看起來還算樸素的藍黑色布衣,胡亂往身上套。

“這不行,這是死人的衣服!”由拉一把按住對方的手,態度是那麼堅決,“這些是莉莉斯的遺物!”

死人的遺物?莉莉斯她死了!自己被囚禁的這幾天,世界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呢?尤利爾此刻的心情,單純的錯愕或震驚早已不足以形容。

凝視著對方的眼睛,由拉臉上默默展開一抹寂寞的微笑,雖然依舊鮮衣華服,但今天的他感覺卻異常暗淡,所以那陳述真相的語調,也是那麼寂然神傷——

前一陣子實在不太平:先是發生神跡之子失蹤的驚人事件,緊接著有刺客闖入宮廷妄圖劫走萊奧娜拉長公主,好在被禦前衛兵擊退了。萊奧納多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全城戒嚴,徹底搜查。士兵在莉莉斯那裏找到了交換盟草葉子的襯袍,因為不起眼的地方打著梅加德的標記,所以很快認定這是屬於尤利爾的。莉莉斯成了神跡之子失蹤案的重大嫌疑人,其實那一夜隻是匆匆一見而已,所以這花街女郎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審訊者便順藤摸瓜找到了遙貢多家的二少爺。原本迷戀莉莉斯的公子哥兒這時徹底換了張臉,為保全自己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了她身上,然而遙貢多家主還是宣布和這個兒子斷絕關係。霎時間卿卿我我的情人變成了分外眼紅仇敵,其實要擊碎所謂的海誓山盟,有時候一個銅子就夠了……

“莉莉斯是自殺的。當著二哥的麵用發簪刺穿喉嚨。”由拉努力讓笑容顯得無動於衷,“其實她早就決定為保護二哥而自盡了。之所以一直忍受著懺悔堂那群變態的拷問,就是為能見二哥最後一麵。別看那大姐頭平時那麼凶悍高傲,其實她很愛二哥的。不過現在她一定在後悔為什麼沒早點自行了斷吧,這樣就不用聽見最愛的人說出‘你給我下地獄去’這樣的話——既然非死不可的話,那還不如在幸福的時候死去……”

幸福的夢幻破滅了,但莉莉斯知道了真相。尤利爾無法判斷——因為真相而失去幸福,這究竟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由拉無意識的揪緊了手中的布料:“莉莉斯屍體被丟進鮮花廣場的焚屍堆,和那些瘟疫病人的屍體一起燒掉了。我想馬上就會上凍結冰,她那個樣子,一定會冷的……”

“我可能不配穿上這件衣服。”神跡之子握牢那件布衣,掙紮著鄭重請求,“但是,還是求你把它給我。”這樸素的藍黑色袍子可能是莉莉斯少女時代的便服吧。那時的她一定很愛做夢,如今在冰冷的長眠裏是否也有夢境呢?此刻她夢到的,會是真相還是幸福……

“這不是配不配的問題……”由拉下意識的鬆開手任對方穿上那件青布衣,這動作扯動鮮紅襯袍的領口,尤利爾蒼白皮膚上的傷痕由此顯露出來。遙貢多的末子頓時變了臉色:“學長,也許我不該問……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不是神跡之子,梅加德長男還有大審判官嗎?你到底得罪了誰弄到現在這步田地?不但被說已經不在人世,還受到這種……虐待!”

這還是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的問題。“謝謝你。”尤利爾有些疲倦的搖搖頭,轉身朝向黑暗;由拉連忙一把拽住,他一著急便喋喋不休:“學長,這個樣子了還要去哪裏?你根本沒有可去的地方吧!難道是要回去嗎?可千萬別回去,這樣你一定會沒命的!”

“已經……回不去了。”此刻,這幾個字緩緩漏出尤利爾喉間。回不去了嗎?毋寧說根本不想回去吧,過去的身份地位和享受,過去的背叛屈辱和絕望,都已經掩埋在時間的灰塵裏,此刻的自己雖然遍體鱗傷但卻也身無長物,可以無牽無掛的飛奔了……

不再回去了!因為自己有要去的地方,有非去不可的地方——那是墨迪和浮士德約定麵之處。他們可能還未曾到來,也可能早已經離開那裏,但自己還是要去,必須去。

“鮮花廣場……”尤利爾艱難的哽咽著這幾個字。

“鮮花廣場?那裏剛剛變成斑死疫病人的聚集地啊!”由拉大驚失色的抓緊尤利爾手臂,“千萬別去,我幫你!我來想辦法給你找個安身之處!”

尤利爾凝視著後輩少年貓也似的大眼睛,那清澈的瞳孔裏寫滿誠摯的焦灼。突然湧起的溫暖讓神跡之子微笑起來,那笑靨溫柔而堅定:“我無論如何……都想去那裏。”

這一刻,由拉緩緩的鬆開手指,後退一步審視著有些陌生的前輩:“你是尤利爾學長嗎……”已經無法阻止也沒有阻止的必要了,那位完全沒有自主意識的神之傀儡,如今卻有了無論如何都要去的地方。意識到這一點的遙貢多公子緩緩抬手:“一直走,學長。隻要沿著大路就一定能走到鮮花廣場的!”

像往常一樣,尤利爾以周到的禮數感謝並告別,但他轉身的動作卻是那麼堅定果斷。然而剛舉步由拉便在背後大喊起來:“學長你等等!”他邊揮手邊奔入角門內,片刻後就潑潑灑灑地捧出一堆麵包。將幹糧胡亂塞進對方懷裏,由拉用力握住尤利爾的手心:“保重了,學長。請你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你也是。還有——”神跡之子沉靜的微笑著,“要幸福!”

走上天衢後,尤利爾突然發現前方忽地騰起大片異樣的光暈,隱隱映紅半邊天空,片刻後少年意識到,這就是由拉剛剛提起的莉莉斯的歸宿——鮮花廣場焚屍堆吧。他迎著火光而去,終於在半夜時分抵達目的地。

鮮花廣場處於天衢交彙處最繁華的街區,是一個規則的方形廣場,被三座莊嚴宏偉的大聖堂包圍。這些聖堂大門全部朝向東邊的廣場入口,正對麵那座最為華麗壯觀,是獻給天上的萬能者的,南北兩座規模稍小的聖堂格局完全相同,分別獻給聖子和聖靈。而那照亮整條街道的熊熊大火正是從廣場中央花神弗蘿娜噴泉中騰起,斑斕光影將城市守護女神雕像映得扭曲陸離,如同施巫術者的祭火中出現的幻景。

原本打算從聖子堂旁邊進入廣場的尤利爾發現,如今三座聖堂之間全部用猴子都沒法攀越的鐵蒺藜拒馬鎖死了,而東邊的唯一入口則把守著大量帝國軍隊。全副武裝的衛兵們拉開了三道防禦線,焚屍堆的火光反射在林立的槍尖上,照亮他們遮住麵孔的頭盔和冷漠的眼神。鮮花廣場內格外寂靜有序,各色人等在這裏完全消解了差別,東一堆西一堆無精打采地呆坐在篝火旁,仿佛隻剩下毫無知覺的空殼,其中偶爾有誰抬一下手臂或者挪動一下身體,卻隻是更加切實的強調出行屍走肉的感覺而已。這群人可能不止一次的衝撞防禦線想要逃離,最終卻還是以失敗告終吧,如今他們卻已心灰意冷的接受了命運的殘酷安排,並以更無情的方式應對這安排——在刻意空出來的區域裏,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動不動的老少男女,他們不但被拋在一邊,而且連最起碼的禦寒之物也被剝奪,隻是在等死或者已經蒙主寵召。

Tip:收藏+分享葬月歌(今古傳奇),是对网站最大的肯定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