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是小神品的神父,但阿爾圖爾看起來過著相當舒適並且很有品位的生活。身負執行監督之職的他如今代替聖家大教堂的工事監督索多都主教,親臨第一線負責全麵指揮工作,目前正獨自居住在工地附近的小城堡中。
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寒冷,尤利爾手腳一片冰涼。細心的阿爾圖爾立刻將他帶到城堡樓上的私室裏去泡熱水澡,順便換下那令人發毛的妖豔襯衣。對於以保護者姿態陪伴著昔日學友的墨迪,這位穩重的青年也抱有相當和善的理解態度,將他安排在外間招待,以便隨時都能了解到神跡之子的狀況。
“請不要拘束,這裏是我的私人房間。”阿爾圖爾一邊招待墨迪一邊笑道,“也不能怪看門的家夥格外緊張——昨天全城都下了通緝令,說是有個凶犯擄走了重要的人質。整件事情都非常蹊蹺,對於犯人和人質的身份,上頭諱莫如深,看來還真是個棘手的要緊事件呢!”
墨迪也不動任何茶水食物,靜靜聽完對方的陳述後便不動聲色的回答:“神跡之子就是為調查這件事情才微服出行的。我是他此行的護衛。”
“是嘛!這麼說來尤利爾在聖歌裁判所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阿爾圖爾的言談讓謫王子不得不加倍警惕——眼前的青年神父的確是個相當聰明的家夥,雖然表麵上親切圓滑,但隻要看到一絲破綻他便會用最不讓人注意的方式深究下去。墨迪歎了口氣,故意擺出為難的表情:“你也知道,這是上頭派下來的任務……”
這話一出口,阿爾圖爾頓時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不再追問,他輕笑一聲瞄著對方的眼睛:“這麼說來,您一定是位以一當百的勇者。”無視墨迪瞬間的驚訝表情,他自顧自的說下去,“因為尤利爾在神學院時,每次出行都有四名衛士的定製,現在身為大審判官的他隻帶了您在身邊,那就表示您的戰鬥力一定遠勝過區區幾個衛兵。”
對於這樣的結論,連墨迪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才能輕巧帶過,阿爾圖爾卻善解人意的微笑起來:“總之請放心,我不會透露你們的行蹤的,誰讓我和尤利爾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呢?”
一個是仆從侍衛,一個則是知己好友,年輕神父一句話就劃定了自己和墨迪在尤利爾身邊的位置。所以當隔壁房間傳來尤利爾“請問梳子在哪裏”的呼喚時,他理所當然的走向房門,並對同時站起來的墨迪投來“不勞您費心了”的一瞥。
蜂蜜牛奶久違的溫熱讓尤利爾全身心都放鬆下來,他捧著金屬杯靠在柔軟的座椅上,拜托昔日學友幫他整理剛洗過的長發。這種昔日重來的溫馨感讓少年甚至有種感覺——仿佛不久前的恐懼,悲痛都是一個漫長的噩夢,自己從未離開聖塞拉弗神學院,墨迪也從未被關押在裁判所,隻等陛下一個命令,彼此就會在幽暗深邃但卻金碧輝煌的皇宮中再度相逢。
輕柔的梳著尤利爾長達腰際的筆直金發,阿爾圖爾有些抱怨似的眯起眼睛:“梅加德同學真是無情呢!我可是一聽聲音就認出你了,可你卻連打了照麵也沒認出我來。”
牽掛著外間的墨迪,尤利爾原本一直擔心的瞥向門口,聽到這話他臉紅了:“那是因為帕裏尼同學你變氣派了,我都不敢認了呢!”
阿爾圖爾的眉間神經質的抽動了一下,他故意惱恨地說:“難道我就不該氣派嗎?穿得好像花街女郎的大審判官閣下?”
尤利爾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著用手肘輕敲同學故友:“帕裏尼同學的玩笑一點也不有趣!”突然他想什麼似的轉向阿爾圖爾:“對了,阿爾圖爾!剛剛那個衛兵為什麼叫你索多神父?”
“因為……因為索多都主教收養了我。”阿爾圖爾突然間有些靦腆的摸著鼻子眺望向天花板,“受封七品就是這幾天的事,而且可能會升位主教。”
“真是太好了,那可是大神品啊!”尤利爾頓時高興得站起身來,他正要向昔日同學表示祝賀,卻有些擔心地停住動作——即便神跡之子有梅塔特隆三世撐腰,能夠任職大審判官,但至今也沒得到主教的正式身份,那是因為就算教皇也不能輕易跨越教條上的一項規定,這也是尤利爾替學友擔憂的問題:“可是年資怎麼辦……”
阿爾圖爾的笑意更深了,他湊近尤利爾,近得幾乎要貼在他耳邊:“你也知道——如果有足夠的功勞的話,年資也是不值一提的吧……”
梅塔特隆陛下安排尤利爾去聖歌裁判所也是這個用意,一旦神跡之子得到萊茵黃金的秘寶,那他的升遷就不再是一兩級神品的問題了。可是對於監督泥瓦匠的阿爾圖爾來說,足以抵消年資的功勳又將從哪裏來呢?尤利爾正要開口詢問,突然間水杯落地的清脆響聲像一柄尖刀,直截刺入他耳中……
隨之而來的轟然巨響,是長桌翻倒的聲音還是鎧甲撞在石壁上的悶響呢?已經來不及分辨了,尤利爾猛地起身奔向門口——墨迪就在門的那一邊,難道他出了什麼事嗎?怎麼會發出這樣不自然的響聲!
然而神跡之子的腳步並沒有能夠順利移動,因為阿爾圖爾從背後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腕。尤利爾不假思索的揮動手臂想要掙開對方的束縛:“放開我,墨迪他……”
這一刻,身後傳來昔日同窗冰冷的嗤笑聲。尤利爾頓覺失言連忙捂住嘴角,但一切都已經晚了,對方含著笑意的耳語惡意地吹拂過來:“他叫墨迪嗎?和某位發瘋的王子同名啊……”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或者說全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此刻尤利爾隻能回過頭,難以置信地仰望著對方那細長而沉穩的亞麻色眼睛,仿佛要填滿這沉默的空白一般,激烈的刀劍碰撞聲透過沉重的門扇,震響在還彌漫著溫熱水汽的昏暗室內……
“讓我過去!”尤利爾的奮力掙紮隻換來一記沉重的耳光,被打倒在地的少年頓時懵了,可他等不及仔細分辨發生了什麼,隻顧竭盡全力地撲向緊閉的房門。然而一隻腳猝然的踩住那企圖支撐起身體的右手,尤利爾痛叫著再度跌倒。歪斜的視野中,他看見了阿爾圖爾此刻的眼神——那是虛弱的猙獰眼神,仿佛不這麼猙獰,就不足以掩飾對房門另一邊那個人的恐懼……
墨迪被襲擊了!而布下埋伏的人,正是自己最信任的同窗!突然領悟到的事實像犀利的刀鋒,一下子劈開尤利爾大腦,血液像火焰般轟然湧上頭頂:“猶大!”出離憤怒的神跡之子此刻卻隻能喊出聖典上最大背叛者的惡名。
似乎呼應著少年的憤怒,門扇突然發出轟響劇烈搖晃起來,好像有人一記重踢想要踹開房門。是墨迪想要衝過來嗎?或者根本就是被甩開的伏擊者撞上門板。不管是哪種事實,這突發狀況都讓徹骨的恐懼霎時漫過阿爾圖爾雙瞳,趁著他腳下力量鬆懈的刹那,尤利爾拚命抽出手爬起來,奔向門邊。
可是神跡之子纖細的身影再一次頓住了,他的肩背不自然的瞬間後傾——阿爾圖爾從背後一把揪住那頭代表信仰的金色長發。“決不讓你離開我!”無意識的重複著這句話,年輕神父的麵孔扭曲了,他滿臉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近乎瘋狂地用力將對方再度拉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