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過後,很多人的軌跡都會隨之改變。
在我伏跪叩謝聖恩後,皇帝親自扶我起來,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神色如常。照本宣科說了要注意的事情,我感覺自己聽進去了,又好似什麼也沒聽到。最後,隻聽見皇帝跟我說,他會給我時間,但是不能太久。
回到廣寒宮後,反複推敲這句話的深意莫不讓我心驚。我從不曾奢望別人會對自己無條件的好,也知道人既然得到了某樣東西,就注定要失去某些更寶貴的,而不可奢望能夠不付出任何代價。
紫流顏匆匆進宮,我從宮女春雨那裏得到消息,不禁踟躕起來。回頭一想,如今我已是名正言順受過封銜的後宮嬪妃,皇命如山,他再肆意妄為在至高無上的君權麵前也必有收斂,因此我並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以前我沒看清自己的心意,不明白紫月祁的情意,更不知自己想要怎樣的生活,才會一再受辱,身心早已沒有感覺。然而,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後,現在要回到從前被紫流顏欺淩侮辱的日子,那是絕對不可能了。我雖是現代人,但還沒有開放到愛著一個人卻和另外一個人同床異夢的程度,這是對自己對愛人的不尊重。
可是旋即一想到紫流顏有皇權暫時鎮壓住,自己又何嚐不是從一座牢籠跳到了另一座,皇帝那日這樣對待我,很明顯已有采納之情,隻不過基於我早先還是紫流顏的女人,略有顧忌。難免有一天他色心一起,召我去服侍他……
一想到紫月祁生死未卜,阿雪那邊不知如何,我偏偏被困在皇宮大內不能見他,形同禁臠,什麼也做不得,不免黯然神傷,心沒來由地傷痛。
夜裏輾轉反側都睡不著,幹脆一大早爬起來,也不先梳洗,門外一株紅杏開得正好,我走到院子裏,抬頭仰望著,眼睛蒙上薄霧。
“依妃娘娘,怎麼起這麼早?”侍女小心翼翼叫著我。她是皇帝從乾清殿親自點撥給我使用的宮人,年紀已有二十四歲,算是資格老一些的了。別的小宮女都叫她默姑姑。
“睡不著。”我收斂起哀傷悲戚的眼光,露出一絲笑容來。默姑姑是皇帝那邊的人,我的一舉一動她都會細微末節如實稟報,為了避免事端,我還是要矯情一些。
默姑姑道:“娘娘可是認床……”
一句話未問完,突然聽見外麵喧鬧,默姑姑臉色一變,顧不上宮中規矩,急忙拉著我,“娘娘進去吧!”
朱漆大紅木門在我們身後大開,無須回轉頭,便知道那人是誰,隻聽掌事太監長囁囁嚅嚅道:“九王爺,這裏是皇上新納妃子的寢宮,您不能進去……”
“滾開!”聲音依舊是冷冷的,隻是這回冒著寒氣。
我知道隻要我一天活著,就一定會見到他。既然避無可避,不如坦然以對。一回首,當我看到那抹雲淡風輕的白色身影時,奇跡般的,惶惑了一夜的心就這樣莫名安定了下來。“姑姑,他是誰?怎麼能胡亂闖入後宮?”
默姑姑很快反應過來,擠出一絲笑容:“依妃娘娘還是到屋裏歇著吧,這裏交給奴婢就可以了。”
我看也不看來人一眼,轉身踩上石階,望回廊那邊走去。身後譏諷一聲:“看不出你還真有能耐啊!才害了一個,現在又勾搭上一個!”
腳步絲毫未亂,凝神靜氣,往前麵走去。男人冷冷地盯著我的後背,從牙縫中蹦出一句:“我不會就這樣算了!”
這天夜裏,廣寒宮燈明如晝。
默姑姑剛服侍我沐浴完畢,才過了一刻,外麵就傳來聖駕來到的響動。默姑姑急忙為我披了寢衣,我細看著單薄如絲縷的白絲長裙,想不出這樣穿著跟未著寸縷究竟有何區別,才想著要再添衣裳,門外走進一道黑色的影子,我慌亂一抬頭,看見皇帝就在帷幕之後。舉手撩開珠簾,珠玉碰撞的聲音讓人心微微一蕩,默姑姑接到主子示意,漫無聲息退了出去。
紫鈺走過來站在麵前,並不急著扶起我,隻淡淡道:“阿九今天可是來找過你?”
我點點頭。
“他還是不相信你已是朕的妃子,追到禦書房要朕放你回到他身邊。”紫鈺眼皮子美好地低垂下,幽幽看著我,觀察我的反應。
這正是考驗我的時候。雙手置於頭頂,額頭幾乎要碰到地板,近乎卑微地答道:“臣妾願打消他的顧慮。”
“哦?”一個不代表任何意思的語氣詞,下麵卻是冰冷的下文。我感覺喉嚨發澀,像被什麼扼住了。
我輕輕站起來,伸出的手略微顫抖,泄露了緊張掙紮的心情,就在自己要猶豫的前一刻,衝上去,抱住了眼前的男人。口中說出的話,比我的腦袋更冷靜:“隻要臣妾真的成了皇上的人,他就是再胡作非為,也不敢妄動綺念。但在此之前請皇上答應臣妾一個條件?”
紫鈺挑眉,有些冷意:“從來沒有女子敢跟朕談條件……”頓了頓,見我態度堅決不移,方道:“說吧。”
我感激地低垂眼瞼,作出臣服的神色:“請皇上答應,無論日後發生何事,都會無條件赦免晉王。”
“原來是為了他。”紫鈺像是想明白了一個很久都想不通的問題。許久,沒聽到任何回音,我以為他不會答應,誰知,肩膀上多了一雙手臂,勾著我迎麵直視他。
“隻要你在一天,他就不會有事。”說罷,擁著我,走入紅綃帳。
夜露清冷,銀輝如霜。
我是一葉漂泊在暗夜海麵的小舟,找不到倚靠的方向,浮浮沉沉,被無情冰冷的浪花拍打著。
身心早已疲倦,傷痕累累。
纏綿過後,皇帝沉沉睡去,我起身,赤腳走在窗欞旁,揭開一些透進清新的風,神智愈發清明。然而,我卻看不到,遠處的黑暗中有一雙淩厲冷酷的眸子盯著我,帶著恨意,還有被背叛的狂怒。
一連二十天,皇帝都留宿在廣寒宮,依妃的名字響遍了整個後宮。紫鈺此前為我偽造了一個身份,那就是陳元元的貼身丫頭,說來諷刺,陳元元是相國的女兒,如今才是個美人;而從小服侍她的‘丫鬟’卻憑借著過人傾城的美貌當了皇妃,身份不可同日而語。這丫頭爬到了主子頭上,還是頭一遭。眾宮人都津津樂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