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閣東北方向,百裏之外的原野上,有一處驛站,坐落在山丘下。數十年前,這裏本是邊塞要道,而後年深日久,漸漸被棄用。後來官兵撤離,四年前被人買下改成了小小的客店,過路旅人隻要付幾個銅板就可以在此留宿。
子夜過後,驛站裏最後一點燈火也悄然熄滅,客人們紛紛入睡,以養足精力應付明日的旅途。月光下的這片荒野,安寂而平靜,除了這間驛站,方圓數百裏內很難再找出一個人來。
屋角上方,泛黃的旗幟微微飄搖。忽然,一個人影出現在屋脊後,慢慢走了上來,跨過屋脊,腳踩著月光下銀色的瓦片,一步步走到屋脊正中,然後坐了下去。
坐穩後,他用力吸了一口空氣,抬頭望向天空,接著緩緩呼出。
夜色如水,穿梭荒野的風掠過發梢,少年閉起雙眼,任風吹動衣衫,他一動不動,黑夜裏凝固的身影如同一尊雕像。許久,他睜開眼,有異樣的光芒從眼裏閃過。
仿佛這一刻,天地靜止,時光倒退,少年又回到了從前,無數個類似的夜晚。那小鎮裏燈火寥寥,湖麵上有陣陣微波的夜晚。
也是如此安靜的夜,也是這樣隻有他一個人,坐在屋前湖畔,悄悄翻出滿腹心事,那些他白日裏絕不表露,更從來不與人訴說的心事···
那時的他有一個溫暖的家,有愛他的父母,有一起長大玩耍的夥伴,他曾有過平靜卻不乏味的生活,他曾有天真的想法和憧憬,也有些與眾不同的心思脾性···而今,那個不涉世事,不曾經曆苦難的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模糊的影子。如這一夜天上月光,那樣美麗令人神往,卻也那樣虛無縹緲。
那時的他又何曾想到,未來竟是如此曲折動蕩。
歲月無情,世事難料,何嚐眷顧過人的感受?時光在不經意間,改變了什麼,有保留了什麼?
他一陣苦笑,搖了搖頭。索性躺在屋瓦上,頭枕雙手,這幾日來的疲憊,竟而因此放鬆了許多。月華籠罩著身體,宛若溫柔的輕撫。他又閉上雙眼,再也不想睜開。
就這樣躺在屋頂,像睡著了一般,然而忽有一陣風吹起,旗幟咧咧作響,同時有極輕的腳步聲響起。少年眉頭一動,驀然睜開了眼睛。
心頭沒來由的,咚咚急跳。
“阿淩~”無比動聽的呼喚聲,帶著幾分欣喜,幾分嗔怪,從頭頂傳來,當他睜眼那一刻,已見一張如畫的臉龐,含嗔含笑,正低頭看向自己。
月光打在她身上,黑衣黑發,肌膚勝雪,從這樣一個角度看去,讓陸淩不禁一呆。心中莫名的開始懷疑,她,這近在咫尺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來自人間?
她的笑是那樣柔美,那樣親切,那樣讓人無法自拔!
他同樣微笑起來,身子卻還穩穩躺著,看起來並不想起身。
“嗬嗬···”曦兒臉色微紅,輕輕踢了一下他的手臂,質問道:“喂,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這來做什麼?”眼眸如水中秋月,目光異樣溫柔。
陸淩微笑道:“便是知道曦兒小姐要來,所以才恭候大駕。”
曦兒笑彎了腰,白了他一眼,然後貼著陸淩身側坐在了屋脊上。
淡淡的香飄來,陸淩抽抽鼻子,向上看去,曦兒扭頭顧盼,也正含笑望著他。四目相對,兩人俱都怔住了。
這個夜,這個世界,仿佛瞬間淡去,他們眼中隻剩對方近在咫尺的容顏。
連呼吸聲,都清清楚楚,他們呼吸的頻率,也幾乎一模一樣。
不知誰先伸出的手,拉住了對方,兩人的手不知不覺握在了一起···
曦兒摩挲著陸淩的手掌,每根手指都交融著二人體溫,纏繞緊扣,似是誰都不想把手分開。
良久,曦兒才漫不經心地說道:“阿淩,明天我們真的不和子靖同去雲都嗎?”
陸淩點了點頭,道:“子靖說有私事處理,我們也不便過問吧。既已言定五日後洛河城重聚,我們就先去洛河城。”
原來日前三人離開玄都後,途經江山閣總壇,便登門探望楊少淵和鶯兒。不聊早在一個月前楊少淵便帶著鶯兒出遊去了,楊煥拜訪故友,亦不在派中。三人從接見他們的老者口中得知這些情況,料想楊少淵並未消沉,遂放心告辭。
後一路東行,才尋到這間驛館落腳。這天傍晚蕭子靖神情凝重,突然說要隻身前往雲都城了結一莊私事,並約五日後,三人於洛河城千雪樓碰麵。
陸淩小時候讀過一本《川陸海景記》,專門記述神州地理風物,書中言:洛河形勝,水落天岸,至於中州,福澤一方,城郡內外,物廣民豐,客迎四睦,紛至遝來···”那洛河城勝景,不輸於雲都。而千雪樓,又是城內數一數二的酒樓,自然有眾多正魔兩道人士光顧,在那很容易獲悉兩道之內的動靜。
陸淩當下說道洛河城情景,猶似親身遊覽感受過一般。
曦兒道:“難怪要去那裏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