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的秋,夜濃得像團氳不開的墨。

相府,攬月苑屋內,牆角邊上到處擺滿了未開封的酒壇子。

橫梁上掛滿了破敗的輕紗帷幔,搖曳的燭火旁,一個身穿鳶尾流光裙的女子正端坐在銅鏡妝匣前梳妝。

鏡中美人不過花信之年,渾身上下卻透著股寂滅的死氣。

一雙狐狸般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揚著。

這樣一雙眼睛,本該明豔有風情,漂亮且鮮活。

然而此刻,卻透著一股枯萎的頹意。

“收拾好了就趕緊滾,別占著屋子不肯走,三日後老爺大婚,這當家主母居住的攬月苑,便該是月夫人了。”

丫鬟柳絮睨著一雙吊梢眼,神色不耐地催促道。

見這女子對她的警告置若罔聞,伸手便想拽她的衣裳。

薑予桉轉了轉死寂的眸子,朝著柳絮瞥了一眼。

隻一眼,就將眼前這拜高踩低的小丫頭,嚇得朝後退了一步。

薑予桉嗤了一聲,整個人好似重新活過來了一般,從螺鈿染漆的妝匣裏,翻出一根銀簪,漫不經心地把玩著。

“多日不掌中饋,這丞相府被打理得愈發沒了規矩,任憑什麼阿貓阿狗,也敢在我跟前亂吠?”

柳絮被嗆得麵色一赤,隨即不服氣地哼聲道,“嗬,夫人自恃身份高貴的,可到最後,不也還是遭老爺厭棄麼?”

忽得門口傳來“吱呀”一聲。

柳絮的目光順著聲音掠過房門。

一雙繡著雲紋繞鬆的長靴跨過門檻,從外頭走了進來。

她趕緊收斂起臉上的刻薄神色,眉眼乖順地朝著來人施著禮,“老爺,奴婢勸過了....夫人她,就是不肯挪屋。”

那人聞言,本欲斥責,忽得瞧見薑予桉握在手中的銀簪。

眸光頓時軟了一軟。

隻瞧他微微一抬手,柳絮便聽話的退出了房門。

“自你父親病故,薑家在盛京城中的地位,便每況愈下。”

“你兄長本欲憑戰功扭轉薑家頹勢,怎料秦潼關戰敗連失三城,最後把自己也折在了戰場上。”

“你二叔暗地斂財私采銅礦一事,近日在朝中,被林朝一黨死抓不放。”

“如今,陛下已下令褫奪侯府封號,抄沒薑家全數家產。”

“你身為薑家女,若非嫁我為妻,早已身陷囹圄,如今尚還活著,當知足了。”

“薑府如今早已不複昔日榮光,看在你陪我多年的份上我不休你,隻是姝月想要正妻之位,我不能不給,不如,你自請為妾吧。”

薑予桉攥著銀簪回過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站在她身後一臉道貌岸然的男人。

有了權力的滋養,如今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從前半分貧賤書生的窘迫模樣。

他是權傾朝野的崔相。

是她當年相識於微末,一步一步用心扶持起來的夫君。

她陪他查貪汙,定水患,戰疫疾,積聲望。

贈他萬貫家產,陪他開府立院,送他平步青雲。

就連一身武功,當初也因救他而被廢。

自己也因此,落了個殘疾的下場。

她對他掏心掏肺,傾盡所有。

到最後,他卻背著自己,與那位同父異母的妹妹睡在了一起。

如今,還用近乎恩賜地口吻對她說,“你自請為妾吧。”

“為什麼?”

麵對薑予桉的質問,崔庭負手而立,沒有吭聲。

“為什麼要對薑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