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3 / 3)

與這些人相比,曾國藩走出一條新路:這條新路即打“練”字招牌,將勇改練成軍。所以薛福成說:“文正以團練始,不以團練終,且幸其改圖之速,所以能成殄寇之奇功,擴勇營之規製也。”(《薛福成選集》,《敘團練大臣》)

曾國藩屬於幫辦團練,鹹豐帝在接連發下的辦團練諭旨中,一再申明辦兵原則,即不能取代正規軍:“著各該撫分飭所屬,各就地方情形妥籌辦理,並出示剴切曉諭,或築寨浚濠,聯村為堡;或嚴守險隘,密拿奸宄。無事則各安生業,有事則互衛身家。一切經費均歸紳耆掌管,不假吏胥之手。所有團練壯丁,亦不得遠行征調。”這是鎮壓白蓮教起義故伎的重演,妄圖以此遏製太平軍擴大兵力,“驅民為寇”,由於團練不脫離生產,不拿政府軍餉,不離本土本鄉;同時,團練還要接受地方大吏的督促和管轄,因此團練大臣則隻是幫同辦理。但曾國藩對這樣辦團練不感興趣。他要另立新軍。

曾國藩認為,對付集中而強大的太平軍,必須有一支強悍敢戰的軍隊。有了它,太平軍返回湖南,可以據城抵抗,守衛桑梓;太平軍不來湖南,則可以出省作戰,主動進攻。而這支軍隊的來源,就是自己募勇訓練。曾國藩帶領湘鄉練勇趕到長沙後,就向湖南巡撫張亮基表示了他的以上想法。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張亮基也早有此意,二人遂一拍即合。因此,曾國藩到達省城的第二天就發出了他早已擬好的奏折。

曾國藩通達政務,對清廷政治的運作過程十分清楚。因此,對於回鄉之後的第一份奏折,他寫得很委婉,第一層講了自己遵照皇帝諭旨,前往長沙辦團練,是“勉竭愚忠,稍分君父之憂”。第二層講團練雖然好,但今昔不同,因為嘉慶年間是官給發餉,現在需要鄉紳自己出錢,弄不好會走向反麵。第三層講長沙現今空虛,必須練兵才能緩急可恃。最後則拋出自己的練兵計劃,他說:自軍興以來二年有餘,時日不為不久,糜餉不為不多,調集大兵不為不眾,而往往見賊逃潰,未聞有與之鏖戰一場者;往往從後尾追,未聞有與之攔頭一戰者;其所用兵器,皆以大炮、鳥槍遠遠轟擊,未聞有短兵相接以槍靶與之交鋒者。其故何哉?皆由所用之兵未經訓練,無膽無藝,故所向退怯也。今欲改弦更張,總宜以練兵為務。臣擬現在訓練章程,宜參訪前明戚繼光、近人傅鼐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濟,不求速效。誠能實力操練,於土匪足資剿捕,即於省城防守,亦不無裨益。臣與撫臣熟商,意見相同。

清廷急於平定太平天國,因而隻要對此有利,就都開了綠燈。因此鹹豐帝令其“悉心辦理,以資防剿。”曾國藩的練兵計劃獲準通過。

曾國藩的政治眼光確實比清政府及同時代的大僚們高出許多。他看到了問題所在,尤其是利弊相權取其輕。他的計劃通過後,給朱孫詒的信中說,“去冬之出,奉命以團練為名,近來不談此二字,每告人曰鄉村宜團不宜練,城廂宜練不宜團。如此立說,明知有日就解散之弊,然解散之弊尚少,若一意操切行之,則新進生事者持劄四出,訛索逼勒,無所不至,功無尺寸而弊重邱山,亦良可深慮也。”在給張亮基的信中更直接了當地說:“惟團練終成虛語,毫無實裨,萬一土匪竊發,鄉裏小民仍如魚聽鳴榔,鳥驚虛弦,怯四竄,難可遽鎮也。”

他還在批給手下人的批牘中,將本來並無二致的“團練”一詞,“謬加區別”,一分為二。他說:“團練”二字須分看。團,團即保甲之法,清查戶口,不許容留匪人,一言盡之矣;練,則簡兵請師,製械造旗,為費頗多,故鄉民不肯舉行。本部堂每與各州縣道及,宜鄉間團而不練,城廂練而不團,庶幾有益而易行。

曾國藩是文章高手,更是通達時變的人。他改造“團練”,使他與當時的四五十位團練大臣分道揚鑣。而且,由於“改圖之速”,所以“立竿見影”。當然,艱辛的過程又非三言二語可以道破。

三、取法“戚家軍”

曾國藩的練兵計劃獲準通過,而且也有成法可取,那就是他幾次推服的戚繼光的練兵法。太平軍剛剛興起,鹹豐帝下詔求言,當時作為二品大員的曾國藩就在《議汰兵疏》中說:“明臣戚繼光練金華兵三千人,遂以蕩平倭寇。臣書生愚見,以為今日論兵,正宜法此。”但那時他是一個侍郎,他的建議真正是書生議兵,無法付諸實踐。

仿佛曾國藩真是太平天國的“克星”。一年半以後,他作為團練大臣,上奏的練兵之法還是取法戚家軍。曾國藩何以對“戚家軍”如此傾心?他從“戚家軍”那裏討得什麼“真經”?湘軍與“戚家軍”有何共同之處?讓我們把曆史的鏡頭倒推三百年。

明代中葉,大明王朝出現了嚴重的邊疆危機,“南倭北虜”之患日甚一日。自“戚家軍”出,大亂得平。

戚繼光出生在軍人家庭。始祖戚詳,元末時避亂居安徽定遠,從朱元璋起義,屢立戰功,後征雲南陣亡,朱元璋封其子戚斌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於是戚家就居住在登州衛地方。傳四世到了戚繼光的父親戚景通,他是一個治軍嚴明、精通軍事的武將,升任都指揮,總領山東備倭的一切軍事。戚繼光從小就刻苦讀書,尤其是受他父親的教導,學到許多軍事知識和經驗。嘉靖二十三年(1544),戚景通去世,繼光襲官指揮僉事。這時衛所軍丁逃亡,屯田破壞,繼光加以清理整頓,頗有成效。此時,倭寇不斷侵擾山東沿海,刺激著這位青年將領決心剿滅海寇,他寫下了“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的壯懷詩句。

嘉靖三十二年(1553),繼光從北部邊塞調往山東,任都指揮僉事,與其父一樣總領山東備倭軍事。他統率三營二十四衛,日日“振飭營伍,整刷衛所”,軍紀大見整肅。當時江南沿海同時告警,隻有山東沿海因防務鞏固,故海上肅然,倭寇不敢來犯。兩年後繼光升任參將,調至浙江,鎮守寧波、紹興、台州三府及所轄各縣,這是海盜侵擾的中心地帶,防衛任務十分艱巨。十餘年的戎馬生涯,繼光堅守塞北,保衛京師,現在又來到波濤滾滾的浙江海岸,他覺得這都是報效國家的機會,也感到自己肩負的責任重大,想到此,吟詩一首:

南北驅弛報主情,江花邊月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

繼光到浙江後,發現本地民性怯弱與客兵之禍。浙江自吳越與南宋兩朝建都以來,人文薈萃,極一時之盛,但積久相沿,養成了軟弱的民性。海盜初犯浙江,浙人逃避一空,以至數十名海盜橫行千裏,殺掠浙人成千上萬,浙江百姓無不深受其害。以後不得不征調全國各地的軍隊入衛浙江,稱為客兵,如廣西的土狼兵,湖南的士兵,山東、安徽、河南、河北、山西的北方兵,四川、福建等南方兵,以為應變的主力。但客兵互不統屬,情狀各異,常因不同地籍而互相鬥殺,浙人遭受海盜蹂躪之餘,又飽受客兵之苦。並且,客兵守浙土,終屬權宜之計,不可長期備用。浙江能夠抗擊海盜,必須有一支自己的軍隊。為此,繼光上書胡宗憲總督,建議招民練兵。胡宗憲深表讚成,讓他招募。

繼光選擇義烏人作為招募對象,是有原因的。浙江的處州,是明朝產銀礦的著名地區,它四周環山,許多失業破產的農民聚到這裏,冒禁開礦,政府稱他們為“礦盜”。處州義烏縣南麵的保山,林麓錯秀,銀礦更多。嘉靖三十七年始,處州山區的流民大批來到這裏開礦。但是,義烏縣的勢家大族把持這塊土地,不準開礦,並組織鄉團強行禁止。流民礦夫已走投無路,拿起開礦用的工具與陳大成為首的鄉團發生武裝衝突。一個月內發生三次,一次比一次激烈。最後一次,雙方各聚眾數千人,傷亡也很多。至冬天,大雪封山,礦夫退回家鄉。義烏事件發生後,義烏縣令趙大河上書胡宗憲提出特別的建議,請戚繼光到義烏招募這些農民礦夫,用來抗擊海盜。這一建議與繼光不謀而合,宗憲遂請繼光立即前去招募。但此舉引起很多人的反對,認為招“礦盜”為兵,弄不好會出大亂,如果“礦盜”與“海盜”相合,形勢更難控製,有人甚至說這是“病狂喪心”之為。故此事拖了幾個月。嘉靖三十八年九月,宗憲力排眾議。在他的支持下,繼光到義烏開始招募工作。

招募工作很順利。繼光“諭以君父水土之恩”,礦夫們感於保家衛國的號召,紛紛加入,時間不長就組成了3000人隊伍。後鄉團也參加了一部分,擴大為4000人。繼光帶回紹興,又經過二個多月的訓練,已初見成效。但在以後的戰役中也暴露了問題,主要是江南“地多藪澤”,不能像塞北那樣,得以“方列並驅”。為此,繼光精密地研究如何戰勝海盜以倭刀、長槍、重矢為主的戰術,創製了特別的陣法——鴛鴦陣,教練軍士。鴛鴦陣以火器(鳥銑)、弓箭作掩護,每當作戰,倭寇進至一百步以內,軍士聽號令放火器。再進至六十步以內,拿手放箭。敵人若再進,方由鴛鴦陣衝殺。由此可見鴛鴦陣是與敵人短兵相接的陣法。這一陣法的最大功效在於“長短兵迭用”。藤牌在江南田塍泥雨中,可代甲胄,極為便利,是防禦倭寇重矢、長槍,掩護本隊前進的。每一藤牌手尚有標槍二支,腰刀一把,敵人近前,擲標槍刺之,中與不中,敵必用槍顧撥,牌手乘勢急取腰刀砍殺。狼筅用長竹所作,節密枝堅,抄加利刃,刃能刺人,技梢茂盛,是防禦遮蔽本隊的武器。長槍不但比倭刀長,且比倭寇用的長槍長。長槍先發製人,敵人兵器,不能及身。佐以短兵,長槍進刺不中,短兵殺上救護。長短相衛,彼此相倚。

鴛鴦陣的妙處在於變化無窮。這種變化陣形的陣法常使敵人如入虎口之中,進則不得出,必死而後已。戚繼光還讓不同年齡不同體格的兵士,使用不同的武器,如膽勇有氣力、年少便捷的使藤牌,體壯力大者用狼筅,30歲上下者用長槍等。這樣,人盡其力,物盡其用,陣法用得更為靈活、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