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四處勸捐,甚至勒捐(強行攤派),引起湖南紳士的普遍不滿,他與地方官也頻生矛盾。現在,皇帝令他出師,他卻幾次拒絕。為此,許多人對他更為不滿。懷疑他拿富紳的錢在幹什麼。有的人以委婉的方式批評他,說兵法不是講兵貴神速嘛,為何如此遲緩?!曾國藩卻不為所動,複信說:“此次募勇,成軍以出,要須臥薪嚐膽,勤操苦練,養成艱難百戰之卒,預為東征不歸之計。若草率從事,驅不教之士,執蠱脆之器,行三千裏之遠,以當虎狼百萬之賊,未與交鋒而軍士之氣固已餒矣。雖有一二主者忠義奮發,亦無以作其眾而貞於久也。故鄙意欲竭此兩月之力,晝夜訓練。凡局中窳苦之器,概與講求而別為製造,庶幾與此劇賊一決死戰。斷不敢招集烏合,倉卒成行,又蹈六月援江之故轍。雖蒙糜餉之譏,獲逗留之咎,亦不敢辭。 在回複林源恩的信中曾國藩一再強調:劍戟不利,不可以斷割;毛羽不豐,不可以高飛,若倉皇一出。比於遼東自詡之豕,又同灞上兒戲之師,則徒見笑大方耳。必須練百金精強之卒,製十分堅致之械,轉戰數年。曾無餒誌,乃可出而一試。 曾國藩善於吸取曆史教訓。當時他的舊友已有不少因倉促一戰而命喪黃泉,他不能蹈此覆轍。他必須堅持定見,不為謠言所動,不為譏諷所搖,甚至皇帝的聖旨,十二道金牌也要擋一擋。
他給劉蓉信中曰:前此飭仆援鄂中,有“肅清江麵”字樣。省中人言藉藉,遂謂諭旨令赴皖,會同江某雲雲。有以書來賀我起行者,有以書來責我遲緩者,仆方付之一笑,以為不足辦而已。不謂此次寄諭,乃與前番謠言巧相符合。彼中舊知,如周敬修、呂鶴田遽已淪謝,江、李、袁、陳諸君,計亦難必瓦全。如仆者,尚何忌何待?然不稍為儲峙,則此後更無繼者,故不得不稍慎也。大局所在,隻論利害,不顧私誼,即使君父諭旨,也不能完全遵照。 以往史書多責備曾國藩不顧師生情誼,置老師吳文安危於不顧,實則不然。曾、吳二人在函劄往來中有大致統一的意見,即堅守武昌對兩湖十分關鍵,如果輕易出戰,必敗無疑。十二月十二日,他致信吳文,陳述他“專望廣東之九萬金來,為起行之資。”可是廣東起運的西洋炮至今未到,因此“正月尚不能起行”,為此“焦灼難狀”。曾國藩慨歎“天下大局,不知何法可就澄清,但有浩歎!”形勢的發展終將吳文逼上了死路,這就是湖北巡撫崇綸向清廷參奏吳文,而清廷不辨黑白。此時太平軍攻武昌頗急,崇綸本擬棄城遠避,吳主張固守。二人意見相左,上奏各執已見。鹹豐帝諭吳文速帶官兵,出省迎剿,崇綸專辦省城內外防守事宜。吳文奏稱:帶兵出省剿賊,並與侍郎曾國藩商辦炮船,俟水勇器械齊集,約於明歲正月水陸進剿。得旨:朕總以汝所辦之事若何為憑,是時嘵嘵置辯,何能掩前之失! 曾國藩得知吳文被參及清廷的諭旨後,焦灼不安。十二月十五日,他致信吳文,囑其堅守省城,即因此受到處分,也仍堅持:竊念吾師之進退,係南北兩湖之安危。即係天下之利害。此時以極小之船,易炸之炮,不練之勇。輕於進剿,不特“剿”之一字毫無把握,即鄂垣城守,亦覺單薄可慮。雖有嚴旨切責,吾師尚當剴切痛陳,備言進剿之不能得力,徒挫聲威;省會防守之不可忽,船炮湊辦之不易集,湘省之辦船,粵東之購炮,皆係奉肅清江麵之旨而來,隻可並為一氣,協力進攻,不可七零八落,彼此無成。逐層奏明,宜蒙俞允。即以此獲咎,而於吾師忠直之素,謀事之臧,固亦可坦然共白於天下。但曾國藩十分擔憂座師吳文已率兵出城。因而信尾說“如尚未起行,伏望審慎三思,仍駐鄂垣,專重防守。”
直到鹹豐四年正月十六,曾國藩還給吳去信,稱他於二月十八日起行。當時曾國藩剛得悉江忠源戰死,對吳說:吾黨失此男子,知與不知,同聲泣悼。國藩之初意,欲多備船隻、炮械,募練勁旅,奉吾師為主帥,而國藩山岷樵二人為左右之輔,蓋以近年以來,老成凋謝,吾師為中原群士所歸仰,而國藩與岷樵二人又適皆出門下,或者共相激厲,維持南服數省之大局。今岷樵成名以去,吾師又被參劾,國藩區區,將何所依倚以圖宏濟乎?但祈吾師善衛玉躬,臨戎持重。 吳文此時也料到自己難逃一死。出戰前致書曾國藩囑其萬勿草草而出:我今為人所逼,以一死報國,無複他望。君所練水師各軍,必等稍有把握,然後可以出而應敵,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輕率東下,東南大局,完全依仗你一人,務以持重為意,倘若你有不測之險,恐怕連後來的繼承人都找不到了。我雖然是老師,牽涉國家的份量還是不如你重要。希望三思。 吳文在一幫滿州親貴的逼迫下,無奈之中於1854年1月底率兵勇4000進駐黃州以北的堵城,以圖攻占黃州。2月初,正值太平天國天曆的新年,黃州城裏舉行慶祝活動。吳文以為有機可乘,下令所部清軍發動進攻。太平軍則派出一支部隊,繞出清軍之後,隱蔽埋伏。2月12日,黃州城內的太平軍全部出動,猛攻清軍,同時伏兵突起,對清軍進行夾擊。清軍兩麵受敵,死傷大半。吳文於絕望之中自殺。
江、吳兩人的死對曾國藩是個沉重的打擊。江忠源在曾國藩門生弟子中。辦團練最早,最有實戰經驗,同時也任職最高,最得清政府的信任。曾國藩曾打算練勇萬人概交江忠源指揮,而自己隻在後方辦理練兵籌餉等事。不料未待出征而江忠源斃命,這逼迫曾國藩不得不親自出征。吳文的死對曾國藩打擊更甚,吳文身任湖廣總督,既是曾國藩的老師,又是他強有力的後台。若吳文仍在,處處有人幫他說話,或許不至於陷入後來那樣的困境。 曾國藩深通天道盈縮、洪荒變換的道理,他常常告誡諸將說:“寧可好幾個月不開一仗,決不可以開仗而毫無安排、準備和算計。凡是用兵的道理,本來力量強而故意顯示給敵人以懦弱的多半會打勝仗,本來力量弱小而故意顯示給敵人以強大的多半會打敗仗。敵人向我進攻,一定要仔細考究衡量而後應戰的多半會打勝仗;隨意而沒有仔細考究衡量,輕率地發兵向敵人進攻的多半會打敗仗。兵者是不得已而用之的,應常常存留著一顆不敢為先之心,必須讓對方打第二下,我才打第一下。……與強悍敵人交手,總要以能看出敵人的漏洞和毛病為第一重要。如果在敵方完全沒有漏洞、毛病,而我方貿然前進,那麼我方必有漏洞和毛病,被對方所看出。不要乘自己有急躁情緒的時候出兵,不要為眾人的議論所動搖,自然能夠瞄準敵方可破的漏洞。”
曾國藩蓄勢以待,贏得了寶貴的半年時間。這是他“咬牙立誌”的又一次體現。鹹豐三年冬,確實是曾國藩出辦團練以來的最艱難時期之一。庶事草創,經費繁巨,有求弗應,“公嚐以蚊虻負山、商距馳河自況;又嚐有精衛填海、杜鵑泣山之語。蓋公之水師為肅清東南之基本,而是年冬間,最為盤錯艱難之會矣。”(《曾國藩年譜》,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