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3 / 3)

與三河之役主要執行者是陳玉成不同,這次戰役的主要執行人是李秀成。李秀成先在蕪湖召集各路將領會議,部署一定,便以輕兵直襲杭州。其時杭州兵勇再加旗兵,總共也不到五千人。這就是上一卷所說的浙江巡撫羅遵殿求援的事。李秀成隻用了十天,便攻破了杭州城。等到證實江南大營援兵來到,李秀成便悄悄退出杭州。1860年的4月底,太平天國李秀成、陳玉成、李世賢、楊輔清、劉官芳五路大軍齊集天京城外。4月28日,分十路向江南大營發起進攻。經過七日六夜的激烈戰鬥,江南大營六、七萬驕兵被打垮,殘兵敗將逃到丹陽和鎮江,營內所存的白銀十萬餘兩和軍火糧草,全為太平軍所得。本來,江南大營被攻破時,死亡人數並不多,但這些驕兵庸將,一潰即不可收拾。隨後太平軍兵鋒直指常州、蘇州,江南大營副帥張國梁落水死,主帥和春自殺。

與江南大營潰滅的同時,是何桂清集團的垮台。何桂清是雲南昆明人,1854年任浙江巡撫,開始與太平天國作戰。1857年任兩江總督,駐常州。他仗著江南財富,供給江南大營,又得到軍機大臣彭蘊章的支持,不僅可以和在西麵與太平天國作戰的湘軍集團分庭抗禮,甚至處處占在上風。當江南大營敗報傳到北京時,彭蘊章還向鹹豐帝說,何桂清是能臣,張國梁驍勇,東南大局不會有大問題。可這何桂清偏偏不給支持他的彭蘊章爭氣,李秀成在丹陽再次擊潰清軍時,在常州的何桂清驚惶萬狀,立即便以到蘇州籌餉為名逃跑。當時常州清軍兵勇尚有二萬,常州士紳攔住去路,跪求何桂清守城勿走,何桂清竟命親兵開槍,再加以刀矛,結果紳士們十餘人死,百餘人傷,士兵又趁勢搶劫,其情形實在令人發指。何桂清逃至蘇州,江蘇巡撫徐有壬關閉城門,不讓這位膽小如鼠、喪心病狂的總督進城,何便逃至上海。徐有壬在太平軍進攻時自殺死。待到6月8日,鹹豐帝命將何桂清革職拿問。稍後,彭蘊章也被免去軍機大臣職。兩年後,已是慈禧太後和恭親王奕執政的時候,何桂清被處死。

江南大營既不複存在,清政府也無力將它重新建立起來,放眼東南半壁,再也找不出一支可以進攻金陵,消滅太平天國力量,甚至抗衡太平天國都已困難。這時候,除了湘軍外,鹹豐帝別無選擇。於是1860年的6月8日,也就是舊曆鹹豐十年的四月十九日,一道上諭從北京城中心的九重宮闕中傳了出來:  曾國藩著先行賞加兵部尚書銜,迅速馳往江蘇,署理兩江總督。

曾國藩自率湘軍出征以來,一直都盼望有個屬於自己的地盤,不再是那個不倫不類的“前兵部侍郎”。父喪家居時,他於鹹豐十一年十二月致信在前線帶兵的曾國荃說:“餘前在江西,所以鬱鬱不得意者:第一不能幹預民事,有剝民之權,無澤民之位,滿腹誠心無處施展;第二不能接見官員……第三不能聯絡紳士,凡紳士與我營款愜,則或因吃醋而獲咎。坐是數者,方寸鬱鬱,無以自伸。”再次出山後,雖然他的心態已經大幅調整,但沒有地盤,畢竟十分不便。他援浙援閩援川皆未成行,其根本的原因,是沒有地盤,寄人籬下,多有不便,同樣沒有地盤,還不如在湖北、安徽與胡林翼聯軍,事事能得到照顧。他在鹹豐九年十一月初七日的日記中寫道:“二更,閱《左傳》數篇。思身世之際甚多,抑鬱不適於懷者,一由偏淺,一由所處之極不得位也。”沒有地盤,最難的是軍費問題。養兵打仗是個極為費錢的事,自太平天國到南京以後,各省陸續實行了厘金製度,厘金的征收雖然影響商業流通,但是對清政府的財政可謂是一劑強心針,他提供補充了清軍的戰費。而厘金大多掌握在各省督撫手裏,曾國藩自興兵以來,幾乎是靠人施舍過日子,別人用到他的時候願意給,不用他的時候就不願給。打了勝仗還好,打了敗仗則從朝廷到地方一片嘲諷。現在,這塊地盤終於有了!

真是曆盡艱辛,方有立足地!

曾國藩得以署理兩江總督,協辦大學士肅順起了很大作用。

肅順,字雨亭,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侄子濟爾哈朗的後裔,因此也算是宗室。肅順精明、能幹,以敢於任事著稱。鹹豐帝不信任他的異母弟奕,專用肅順。這時候肅順是戶部尚書,沒有任軍機大臣,但鹹豐帝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尤其是彭蘊章出軍機以後,肅順的權力和對鹹豐帝的影響超過了軍機大臣,這也算是一個奇怪的現象。肅順主政,除了敢於任事外,還有兩個特點,一是治吏極嚴;一是敢於打破傳統的習慣,重用漢族大臣。肅順甚至說:“咱們旗人混蛋多,懂得什麼?漢人是得罪不得的……漢人有才學的,必羅而致之。”湘潭王運曾在他的家裏教書,有時在政治方麵也向他進言,郭嵩燾也與他來往頗多。平時與座客談論,常讚賞曾國藩和胡林翼。曾國藩的四大弟子之一薛福成後來把這叫做“肅順推服楚賢”。當鹹豐帝準備把何桂清免職的時候,他還是不想任用曾國藩,他寧願用曾國藩提拔起來的人,因此,最初兩江總督的人選是胡林翼。肅順建議說:“胡林翼在湖北措注盡善,未可挪動,不如用曾國藩督兩江,則上下遊俱得人矣。”這樣才有曾國藩署理兩江總督諭命。

曾國藩署理兩江,令湘軍集團的成員們非常高興。

胡林翼對曾國藩早就極為推重,他1859年給袁甲三的一封信中說,曾國藩“有諸葛之勳名,而無其位;有丙吉之大德,而無其報”。江南大營潰敗的消息傳來時,胡林翼表示:朝廷若能以江南事付曾公,天下不足平也。

左宗棠聽說江南大營潰敗,更說:天意豈有轉乎!有人問其故,左進一步解釋說:江南大營將蹇兵疲,不足成事,得此一洗蕩,而後來者可以措手。

當得知朝廷終於命曾國藩署江督後,胡林翼覺得“氣息為之一壯,耳目為之一明”,他寫信叫曾國藩放手大幹,對皖、贛、蘇三省事務“包攬所持”,讓劉蓉、左宗棠、李鴻章各獨當一麵,從杭州和淮、揚數路進兵,曾國藩自己則自皖南進軍,太平天國不難一鼓蕩平。

但是,曾國藩卻沒有那麼洋洋自得,因為他知道,自太平天國軍興以來,這兩江總督並不是個好幹的差使。1853年太平天國破金陵城時,總督陸建瀛被殺。之後暫署江督的楊文定被革職交刑部治罪。總算繼任的怡良做得安穩,1857年因病免職,算是得了個善終。繼怡良任的何桂清做了三年總督,最後鬧了個如此下場,雖說這是何桂清能力不夠、德行不備,但也說明在這特殊的年代,兩江總督不好當。

當曾國藩得知江南大營潰敗,無錫、蘇州失守的消息後,自度必受命援浙,援浙又不可帶走攻安慶之師,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他又看到江南大營敗兵一路焚掠,便囑咐曾國荃訓誡兵勇勿擾民:“兵猶火也,弗戢自焚,古人洵不餘欺。弟在軍中,望常以愛民誠懇之意、理學迂闊之語時與弁兵說及,庶勝可以立功,敗亦不至造孽。當此大亂之世,吾輩立身行間,最易造孽,亦最易積德。吾自(鹹豐)三年初招勇時,即以愛民為第一義。曆年以來,縱未必得到。而寸心總不敢忘愛民兩個字,尤悔頗寡。家事承沅弟料理,綽有餘裕,此時若死,除文章未成之外,實已毫發無憾。”他又在家信中叮囑曾國潢:“家中之事,望賢弟力為主持,且不可日趨於奢華。子弟不可學大家口吻,動輒笑人之鄙陋,笑人之寒村,日習於驕縱而不自知。”又叮囑兒子曾紀澤:“江浙賊勢大亂,江西不久亦當霞動,兩湖亦難安枕。餘寸心坦坦蕩蕩,毫無疑怖。爾稟告爾母,盡可放心。人誰無死,隻求臨終心無愧悔耳。家中暫不必添起雜屋,總以安靜不動為妙。”從這些信的字裏行間可以看出,曾國藩甚至做了一旦兵敗則身死的心理準備。

當得知署理兩江部督的任命時,曾國藩也並沒有顯得特別的高興。他給兩個帶兵的弟弟曾國荃和曾貞幹寫信說:“本日得信,餘以尚書銜署兩江總督。餘之菲才,加以衰老,何堪此重任。”給曾國潢的信也說:“餘以二十八日奉署理兩江總督之命。以精力極疲之際,肩艱大難勝之任,深恐竭蹶,貽笑大方,然時事如此,惟有勉力做去,成敗祝福不敢計也。”稍後,當他實授兩江總督後,他的兩個帶兵的老弟曾國荃和曾貞幹寫信祝賀他,他回信說:“兄膺此巨任,深以為懼。若如陸、何二公之前轍,則貽我父母羞辱,即兄弟子侄亦將為人所侮。禍福倚伏之幾,竟不知何者為可喜也。默觀近日之吏治、人心及各省之督撫將帥,天下似無勘定之理。吾惟以一勤字報君,以愛民二字報吾親。”

得任兩江總督,曾國藩雖然總算舒了一口氣,但可以說是亦喜亦憂,他不是以興高采烈的心情上任的,而是抱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態度來做這個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