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尼采的學園夢想(2)(1 / 3)

赫拉克利特說過,“一個人如果是最優秀的人,在我看來就抵得上一萬人。”尼采說,“要求強者不表現為強者……這就像要求弱者表現為強者一樣荒唐。”尼采一生反複強調過“高貴”一詞,“高貴的人生活中充滿自信和坦率(‘血統高貴’強調‘真誠’,或許還有‘天真’),而懷恨的人既不真誠也不天真,甚至對自己都不誠實和直率,他的心靈是斜的,他的精神喜歡隱蔽的角落、秘密的路徑和後門;任何隱晦的事都能引起他的興趣,成為他的世界、他的保障、他的安慰,他擅長於沉默、記憶、等待,擅長於暫時的卑躬屈膝、低聲下氣。”正是敏感到現代社會某種扼殺天才、趨近卑下的庸人氣味,尼采突出強調了社會應有的自然等級秩序,在這一秩序中,天才和所有優秀分子,應保證居於某種優先地位。“‘教育’人,‘提高’人,這意味著什麼呢?這就是要使他們的內心向這樣一種品質靠攏,即天才的作品應該獲得保障,這些作品不一定被完全理解,因為這是不可能的,卻必須受到尊重。”瓦格納亦有類似看法,群眾是沒有力量的,他們的運動是徒勞的,他們的合作是靠不住的,他們隻感到那些世俗的、基本的和短暫的需要,對他們來說,一切崇高的目標都是無法達到的。因此,現實要解決的是,怎樣才能設法使大眾尊崇一種總是超出其理解力之上的文化。

怎樣使他們帶著熱誠與愛,甚至不惜生命地去尊崇這種文化。瓦格納提出三種幻覺,他指出,社會應當以一定的策略來維持,是幻覺保證了社會的延續,統治者的任務就是要保持並擴大現有的幻覺。愛國之心是最基本的幻覺,愛國的幻覺保證了國家的持久性。第二重幻覺即宗教的幻覺,宗教教理以深刻的聯合和廣博的愛為象征,君王必須在他的臣民中維持這種幻覺。普通人要是深受這雙重幻覺的影響,就能過上一種幸福而有價值的生活:他的生活之路變得暢通無阻,他得救了。但君王及貴族的生活則比較沉重和危險,他們傳播各種幻覺,所以他們是這些幻覺的評判者,生活對於他們來說是顯露的,他們知道人生是怎樣的一種悲劇。為此,君王及貴族(偉大的人和卓越的人)用藝術為自己尋求一種寧靜的幻覺,以減輕他們生活的不幸並使他們繼續保持勇猛。

這方麵進一步的深入思考,可參閱劉小楓:《尼采的微言大義》和《刺蝟的溫順》。尼采讚賞《摩奴法典》裏嚴格的種姓製度:“讓婆羅門混合姓中的第一個姓表示祥和;刹帝利,表示力量;吠舍,表示富裕;首陀羅,表示謙卑。”依次遞降:僧侶、武士、農商、仆役,此外,是不入流品的賤民。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亦表示了一種等級秩序:它分三個層次,“處於底層的民眾階級,允許其保持自己卑躬屈膝的信仰;其上是領袖階層,是組織者和勇士;領袖之上,是聖者階層,即創造各種幻想、支配各種價值的詩人。”尼采說:“‘給平等者以平等,給不平等者以不平等’——這才是公正的真正呼聲,由此而推出:‘決不把不平等者拉平’。”

出於如上理由,處身現代社會,尼采才終身渴望一所現代的柏拉圖式學園,一座理想主義者的世俗修道院,以保證人類精神的高貴血統不被敗壞,以使整個社會和文化有其重心,而永葆其精神生活的高度、深度和廣度。當然,尼采所強調的強者的力量,為自然力量,不是獸性;這種力量,源於自身固有稟賦的擴充,而不是對外界的侵略。在這裏,他真正想強調的是內在的精神分層,而非外在的階級分類。奴隸不因有了力量就不再是奴隸,弱者不因有了力量就不再是弱者。反動的也不因有了力量就不再是反動的。因為根據尼采,在一切事物中,關鍵在於質的類型學,在於是卑劣還是高貴。強者不等於成功者和勝利者,“尼采把現代的國家描繪成蟻穴,在那裏,頭子和有權者靠著他們的卑劣、靠著傳播卑劣和滑稽動作占了上風。……虛無主義勝利的時候,也隻有這個時候,權力意誌不再希望表示‘創造’,而是意味著:渴望權力,希望支配(因此,它才把金錢、名譽、權力等既成價值歸於自己,或者讓別人把它們歸於自己)。然而這個權力意誌顯然是奴隸的權力意誌,是奴隸或無能者思考權力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