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換取她的自由，一個對聲譽看得重如山的人寧肯自輕自賤去當海盜。
火把和油燈冒著黑煙，把山洞弄得烏煙瘴氣，海盜們正在慶祝他們這次打劫的勝利，大碗酒、大塊肉地吃著，吆喝著。
黑台風正在劃拳，接二連三地輸給副手水上漂。水上漂看著黑台風又喝了一大碗酒，說賭酒吃沒有意思，換個賭法怎麼樣？
“賭什麼？”黑台風乜斜著醉眼問。
水上漂淫笑著說：“方才不是弄來一個壓寨的嗎？就賭她，你若輸了，人歸我。”
黑台風說：“你小子跟我爭風？”
水上漂說：“你不是都有一個了嗎？再說，你從前答應過我，有朝一日也叫我沾沾正經女人味呀！”
黑台風說：“好！看你有沒有這個豔福了。”
兩個人大吼著：“七個巧啊，四喜財呀，八匹馬呀，全來了啊……”結果又是黑台風輸了。
黑台風心有不甘地說：“算你運氣好。”
水上漂說：“還不是舵爺故意輸給我的，其實是賞我的。”他說的倒是真話，黑台風早有意讓他跟新擄來的這個女孩子成親了。
黑台風得意地笑起來，恩賜別人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水上漂又飲了一碗酒，抹抹嘴，說：“那，我可要消遣去了。”
黑台風在抽長煙袋，沒有做聲。水上漂弓著腰要溜出去，黑台風又扯他回來：“急什麼，煮熟的鴨子還會飛嗎？”按照黑台風的意思，過幾天操辦一下，來個明媒正娶，他看不慣偷雞摸狗一樣的勾當。
水上漂可不想聽他的。他認為黑台風哪樣都好，就是太心慈麵軟，聽不得好話，見不得女人眼淚。去年夏天，他們在商船上掠到一個標致的女人，黑台風已經答應把這個女人賞了水上漂的，後來那女人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央求，說她家在新加坡，有一個剛6個月的孩子，她不回去，孩子得活活餓死、病死，她這次回鄉，是去弄錢給孩子治病的。黑台風說，留下她一個，不是害死兩口嗎？他又改主意放了那女人，結果水上漂鬧了個雞飛蛋打一場空。
這一回，水上漂決定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他假說出去尿泡尿就回來，趕快向關押桑妹的山洞奔去。
申禮明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順順當當地入了夥。他領著水上漂到熱帶雨林邊緣的沙灘上挖出了四個人帶出來的錢財、首飾，全當了見麵禮，他成了黑台風的座上客，而拒不入夥的林振雄卻叫人砸上了鐵鐐子，鎖到了山洞中。
對他也算優待，大木墩上放著一碗酒和一些菜，他的腳上帶著鐐子，他坐在石頭上，一語不發地望著洞外白浪濤天的大海。
醉熏熏的黑台風走了進來，說：“怎麼不吃不喝？一家人了嘛！”又回頭叫：“來人，把他腳上的鐐子卸了。”
進來兩個小海盜，搬來砧子、錘子，砸開林振雄腳上的鐐子。
黑台風說：“明天是好日子，你跟我出海，撈它一票。”他說他喜歡林振雄這樣豪爽仗義的人。
“我不去！”林振雄說，“我若是入夥當了海盜，我將來死了，祖宗會不讓我入祖墳的。”
黑台風並不惱，他說，誰當初不是好人家的正人君子？你以為我生下來就殺人放火呀！
林振雄說：“反正我不幹。”
黑台風有點惱怒了：“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能讓你活下來，我也能再讓你死。”
林振雄說：“我早就想到死了，我自己報名求先殺我，我並沒有下跪求你。”
“嗬，你倒不領情！”黑台風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死了，人人都說你清白，又怎麼樣？
你啥也不知道了。”
林振雄扭頭望海，不理睬。
黑台風一時性起，霍地從背後抽出大砍刀，畫了個巨大的弧形，帶著呼呼的風聲砍下去，到了他脖子跟前時，卻又猛地停住，他望著麵不改色的林振雄問：“你真的不怕死？為了你說的那個名聲？”
林振雄說：“你殺了我，我是個清白的人，你逼我當海盜，比死了還遭人罵。”
黑台風抽回砍刀，重重地歎了口氣，說：“世上像你這樣咬死理兒的人真不多見了。 這樣吧，我成全你，放了你，怎麼樣？”
林振雄不相信地望著他。
黑台風說他十多年前，是讓人當豬仔賣到南洋的，幹了兩年，掙了幾個錢，開始販絲綢，想回鄉去看看老爸、老媽，在海上叫人家劫了，老婆叫海盜輪奸致死，他們10個人，憑抓鬮兒定生死，他就這麼幹了這一行。他問林振雄：“你說，我原來不是個好人嗎？”
林振雄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也可以金盆洗手啊！”
黑台風看了看自己的一雙粗糙大手，說：“它洗得淨嗎？”言語之中，似有無限的悔恨與悵惘。
黑台風端起木墩上林振雄沒喝的那碗酒，一飲而盡，然後說：“你走吧！趁我現在心情好，等我後悔了，你就走不成了。”
林振雄卻不走，他說：“我還有件事……”
黑台風不耐煩地叫他別得寸進尺呀！
林振雄索性求他好人做到底，也放了桑妹。
“桑妹？”黑台風說，“唔，和你一起的那個妞？”他突然怪怪地大笑起來，他問：“她是你什麼人？姐姐、妹妹？噢，是你媳婦吧？”
林振雄說：“都不是。”
黑台風說，那你管狗屁閑事！
林振雄說，是他二哥的未婚妻，這次二哥囑托他把她帶到南洋來成親的。現在半道給丟了，他怎麼有臉去見二哥呀？
黑台風不認識似的打量著林振雄，說：“你這人，不瘋不傻吧？我放了你，已經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林振雄說：“那你就再讓日頭從東邊落一回嘛。”他的固執叫黑台風吃驚，且不能忍耐。
黑台風說：“不行，你快滾，小心我後悔。”
林振雄仍不動：“若不，你幹脆殺了我，丟了嫂子，我沒臉見人。”
“我知道你不怕死，我偏不讓你死。”黑台風說。
“我答應入夥行不行？”林振雄意外地說，“隻求你放了桑妹。”
黑台風更加大惑不解，這林振雄真是個怪人，黑台風逼他入夥，他寧可死都不從，現在為了放一個女人，他又肯不要清白了，這人到底怎麼回事？
林振雄也不正麵回答，隻是問：“你答應我了嗎？”黑台風久已泯滅的良心之弦此刻讓他給撥動了。
黑台風又重重地歎息一聲，說：“你是個仁義君子啊，你是抓住我弱點了，我成全你。”他的弱點不正是那沒有徹底泯滅的良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