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看見了“翠煙樓”的招牌，妓院老鴇子在門口招客，她身邊站著十來個打扮妖冶的賣春女，一見申禮明，全都嗲聲嗲氣地過來拉扯，一片浪聲浪語。
申禮明甩脫她們，口中噴著酒氣，說：“去，去，一個個啥模樣，跟豬八戒似的。”
老鴇子不屑地說：“要天仙也有，看你口袋裏有沒有錢了。”
申禮明抓出一大把錢，亮了亮，說：“叫你的天仙出來！”
老鴇子見錢眼開，上來攙扶著申禮明，衝裏麵喊道：“花紫荊，快出來接客呀，貴客到了。”
翠煙樓裏一陣陣絲竹管弦之聲。
走進門廳，環形建築分割成很多小單元，搔首弄姿的妓女一片花枝招展。老鴇喊了幾聲，卻不見花紫荊下來，她有點著急，叫人先泡了茶在廳裏招待申禮明，自己從木樓梯爬上去，推開房門，見花紫荊正在床上歪著。
老鴇說 ，快打扮打扮，財神爺到了。
花紫荊確是個豔冠群芳的女人，她臉上有一股傲氣，她不屑地說：“我不舒服，不見客了。”
老鴇著急地說：“你不能斷我的財路啊。這是個年輕人，人也精神，又有錢……”
花紫荊說：“我懶得見。我不憑錢，憑緣分。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鴇無奈，伸手向樓下大廳點點手，申禮明便快步走了上來，徑自闖入花紫荊的房間，花紫荊無奈，坐了起來。
老鴇眉開眼笑，說：“你們先聊，我去叫點小菜，弄一壺酒來。”匆匆下樓去了。
花紫荊打量申禮明幾眼，問：“你很有錢？”
申禮明說：“大爺我有的是錢，你若侍候得我舒服，我多賞你。”
花紫荊厭惡地抓起他放在茶幾上的禮帽，嗖一下擲到了樓下，說：“我不高興侍候。”
申禮明站起來吼起來：“我出錢嫖你，你憑什麼不幹？老鴇子，你過來！”
老鴇子端著茶點上來時，花紫荊已經把申禮明推了出去，並且關上了門，任老鴇子怎麼叫門，隻是不開。
老鴇子無奈，說：“她牌子大了，淨耍脾氣，等哪天她心順了，陪您玩個夠。這樣吧，今天先找一個別的女孩子，更有味，怎麼樣？”
申禮明隻好不得已而求其次。
曾經拉過林振雄的黃包車夫曲老大剛剛歇車，回到亞依淡湖附近的家，提了一桶冷水兜頭衝下來，全身上下都水淋淋的。他抓起老伴遞給他的肉粽子，剛咬了一口，見門外有人打聽：“租車的曲老板住這兒嗎？”
他迎了出去，問：“誰找我？”
他認出來人是林振雄，就說：“是你？你怎麼找到我門上來了？快請進。”
林振雄也很意外，他說：“我打聽別人，說有個曲老板有黃包車往外租，沒想到是你。這可真是有緣分啊。”
曲老板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姓曲嗎？”
曲老板把林振雄讓到魚尾葵下的一張白木桌旁，坐在馬凳上，沏上功夫茶，又遞過來肉粽子。林振雄說：“我吃過了，我喝茶。”他啜了一口茶，望了望院子裏停著的七八部黃包車，說：“你都是車鋪的老板了，怎麼還自個出苦力拉車呢？”
曲老板說：“誰讓我長了一身賤骨頭呢？在家裏待不住，不如拉點活，又活動了筋骨。”
停了一下，他又問：“怎麼，你想拉洋車？這碗飯可不好吃呀，掙的是血汗錢。”
林振雄說：“我有的是力氣。”
曲老板說：“考文垂橡膠園的英國姑娘對你挺熱心的，在那裏找點活幹，不比拉車好嗎？”
林振雄說：“我想來想去，幹這個好，不要本錢，有力氣就行。”
曲老板說：“我這沒有閑車了，都租出去了。”
林振雄有些失望：“那我就沒辦法了。”
這時一個濃眉大眼，梳一條油亮辮子的姑娘從房中走出來，一邊往茶壺裏添開水，一邊說：“怎麼沒有車？有一輛呀！”
曲老板忙介紹：“這是小女曲撈月，沒規矩，見了客人亂插言。”
林振雄撲哧一聲笑了：“曲撈月？怎麼起了這麼個名字？”
曲撈月說：“你是不是想到猴子撈月上頭去了？倒是那兩個字。我是在沙撈越出生的，就起了這麼個鬼名字。”
林振雄說：“幸虧你沒出生在蘇門達臘，不然叫曲蘇門達臘，那可沒法叫了。”這話說得曲撈月格格地笑個不住，說：“你這人可真有意思。”
林振雄問：“你方才說有一輛車，真的嗎？”
她一指最漂亮、最亮堂、車燈車飾都鑲了銅的一輛，說：“就這台。”
林振雄起身撫摩著車身亮漆，愛不釋手。
曲老板說：“聽這個丫頭胡說。這是我的吃飯家什。”
女兒說：“你都快50歲了，還拉車呀！我和媽早就不讓你拉車了。今兒個我做主，就把這輛車租給他了。”
這時曲老板的老伴也出來幫腔，說租出去好，省得累得半夜裏一聲聲叫喚。
曲老板說：“那我閑著幹什麼呀？”
林振雄說，當老板，等著在家數錢啊。享福還不會嗎？幾個人全樂了。
曲老板說：“行了，這也算緣分。檳榔嶼幹我們這行的，沒有不認識我這輛車的，他們都叫這車為金轎子。你好好拉，別損了金轎子的名聲。”
女兒說：“一輛破車有什麼名聲，人家有錢人都坐上汽車了。”
林振雄問，租金怎麼個算法？年租、月租？要不要上打租。
“這個嘛。”曲老板看上去有點不好啟齒。
女兒打斷他說，多交少交，憑你高興就是了。
曲老板笑了：“她倒大方。”
林振雄說：“怎麼好那樣！我按規矩交就是了。你們不好意思，回頭我問別的工友。”
林振雄告辭以後，曲老板一家人互相埋怨，老伴說：“拉車的規矩，明碼實價，你們父女倆今天是怎麼了？”曲老板怨女兒太大方，女兒說父親理應先說價。說來說去，三個人都對林振雄有好感，這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