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喊：“圍住他，別讓他跑了。”
林競仁說：“我是聽到了消息特意從公司趕回來的，要跑我早跑了。”
人群裏又亂了陣，喊聲四起：“叫他賠我們錢！”“問問他，為什麼坑害我們？”“揍他，揍這個龜孫子！”
林競仁大聲說，你們不聽我說就算了。你們自己吵吵嚷嚷，能把錢弄到手嗎？
黑大個說：“都別吵，聽他放什麼屁？”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林競仁說：“我是林競仁，是林氏公司的總經理。我現在來回答各位的問題，請大家不要激動，喊叫、任何過火行為都不能代替圓滿解決問題。現在誰先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大個說，說什麼都沒用。我們上一次當，不能上第二次。把我們的錢退回來！
“對，退錢！”“少一分也不行！”
林競仁又擺手讓人們安靜。他說，我們林家在檳榔嶼幾十年，向來以誠待人，以德為本，從不坑害別人，大家都是知道的。
陳朋縮在人群中，對一個駝背老頭說：“放屁！什麼德？缺德吧。”像躲在幕後頭提台詞一樣。
黑大個馬上吼：“你們林家的德是缺德。”
“對，缺德！”駝背老頭跟著喊，“把吞我們的錢吐出來！我那是棺材本錢啊！”
林競仁說，當初辦這個合作社，目的是收集華人的閑散資金，發展華人經濟。現在經手人在美國，連我都不知道虧本的事，不知各位聽信了什麼人的謠言，都來擠兌，這是有人往垮裏擠兌合作社呀！大家想想看，這巨額的存款不周轉能生利嗎？既是拿去周轉了，這麼多人一齊來擠兌，那不是隻有破產了嗎？一旦破產，大家的損失也就注定了，我希望各位認真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概人們都在思索，一時沒人做聲。陳朋一見這樣子，馬上鼓動黑大個，這是托詞，不管你贏還是賠，我們隻要自己的存款！
黑大個馬上喊道，你賠賺和我們沒關！我們的錢，想存就存，想抽就抽，你就說給不給吧？這一鼓動，又有好多人鼓噪起來。
林競仁隻好宣布存款自願，取款自由嘛！既然大家一定要退社抽款，我們一定償還本息。
黑大個馬上喊：“好，你馬上兌付！”
“這未免太難為人了吧？”林競仁說，這麼大的數目，這麼多人要兌款，我們總得有幾天寬限，有幾天籌款期吧？就是銀行，也得拆借，也不會自己印錢吧？就是印鈔票，還要等油墨幹了吧？
這話起了點作用，不少人交頭接耳。
陳朋又在底下附耳授計，黑大個問：“你跑了怎麼辦？誰知你是不是想金蟬脫殼？”
林競仁說，跑了和尚跑得了廟嗎？林氏公司這麼多的分公司、工廠、礦山，我能背上走嗎？就是各位怕合作社破產，總不至於擔心林氏企業全垮了吧？大船爛了還有三千釘，林氏公司會賴各位這點小錢嗎？
他征服了在場的人。駝背老頭喊：“等幾天？”“你說個期限！”
林競仁說，一星期，保證兌付所有想兌款的數目，讓各位滿意，他說可以立字據，請律師。
人們說：“行。”“就7天。”“不怕你賴賬！”“賴賬也不怕，就占他家莊園、農場！”“搶他家的大輪船！”
林競仁當著大家的麵，打電話給律師，律師很快地趕來了。林競仁立了字據，畫了押，承諾以7天為期，償還所有想兌付存款者的存單，律師也簽了字，幾個被推選出來的股東代表也畫了押，領頭的是陳朋雇用的黑大個，這個西葫蘆腦袋有幾根老鼠胡須的賭棍是陳朋從賭場裏拉來的，他在信托合作社裏一分存款也沒有，但此時林競仁隻求先穩住局麵，已無法仔細查對了。
好多人放心地散去。陳朋為了保持強大的壓力，又讓黑大個出麵，組織了一個幾十人的糾察隊，成員大多是雇來的打手，他們聲稱防止林家人逃走賴賬，打著火把，把林家仍舊包圍著。
這一切都布置完，陳朋又更換了一個角色，他悄悄潛回樓裏，開始為林家人出主意，廚房熬綠豆粥敗火，跑前跑後，和從前一樣賣力氣。林家人並不知他去過美國，他隻請了10天事假，說回鄉去葬母，沒人懷疑他。
幽暗的燈光下，林競仁、林啟時、曲撈月、林振方和郭榕、張月玫等人都愁眉不展地坐在一起想對策。暴民總算沒燒房子，但並不等於渡過了危機。
林振方說，競義、競禮去美國投資沒回來，家裏突然謠言四起，冒出個擠兌風潮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他心裏明白，不敢承認。
曲撈月主張打電話叫他們倆快回來，他們才能說清楚啊！跟大家解釋一下，買了賭場，將來分紅利更多，現在咱們說話人家不信啊。
“媽，你還做夢呢。”林競仁說，方才我爸來電報了，他說，競義、競禮叫人家騙了，打過去的一個億全沒有了，他們倆也沒了蹤影，不敢回來了。
眾人大驚，林振方大罵：“這兩個敗家子，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曲撈月哭著說：“我早說過，拿人家的錢生息不保準，這不是出事了？二哥現在知道著急罵人了，從前你可是支持他們倆辦合作社的呀。”
“借雞下蛋，這是資本積累的方式呀！”林振方說，“誰想到會出事？”
張月玫說：“你看，外麵有人監視著我們哪。”
人們擁到窗前去，撩開窗紗向外看，火把連著火把，人們把林家莊園圍了個水泄不通。
林振方問林振雄他們什麼時候從美國回來？此前林競仁已拍過幾封加急電報了。
“已經在飛機上。”林競仁說，他們回來又有什麼辦法？
郭榕說，你也太冒險了，什麼都敢答應？7天，一個億，砸碎了骨頭也拿不出來這麼多現款啊！
林振方說，別埋怨了。當時競仁若不搪一下，亂民能放火把房子燒了，殺人也未可知。
曲撈月說，錢從哪裏來？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啊。她又抽泣起來，心裏憋氣，都是競義不爭氣，害得我跟著抬不起頭來，偏偏是我生的孩子惹禍。她說他對不起大家，都有心去死。
張月玫說：“媽，你怎麼說這種話？競義也沒想到叫人家騙了呀！再說，競禮也跟著一起幹的，打屁股，板子也不能打到他一個人身上啊！”
林振方說，競禮這孩子本來是不亂方寸的，競義膽子太大，我早看出來了，競禮跟他走得太近不是好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
事到如今，他先發製人，倒打一耙。
林競仁、張月玫不滿地看了林振方一眼，林競仁說：“月玫，你陪媽去休息吧。”
張月玫陪曲撈月走出了客廳，林振方說，是不是先周轉一筆款子應付一下？7天到了，一個不支付，那不是要惹怒大家嗎？
林競仁說，挪動百八十萬是可以的，這不是杯水車薪嗎？再多，談何容易？
林振方提議去找銀行啊！平時他們都上趕著把錢借給我們呀，現在才是解燃眉之急呀！
林競仁說，都是錦上添花，誰肯雪中送炭？我方才跟南洋銀行方總打了半小時電話，他左推右推，一句話，見死不救，還不是怕我們還不起破了產？申花銀行宋老板更鬼，說不在家，電話都不接。
“勢利眼！”林振方說：“沒一個好東西，我們現在可是走投無路了。”
“也有路。”林競仁說，大英帝國銀行的劉易斯主動找上門來，答應貸給咱一個億，條件是以一個億的數目抵押林氏公司的所有資產，包括股票！
林振方氣得跳了起來：“強盜，趁火打劫，我寧可破產，也不叫他白揀便宜。”
左也沒路，右也沒路，林家人老老少少坐困愁城，他們都盼林振雄快點飛回來，到這種時候，大家才真正意識到，他才是林家的脊梁啊。可在這場大災難麵前，林振雄會有回天之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