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雄走過來,埋怨地說:“你幹的好事!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你還有什麼用?”

曲撈月也不反駁,隻是流眼淚。

桑妹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況且,一起遊泳的孩子也都沒事呀!

林競仁想得比別人遠,他懷疑,可能是有人綁架了孩子,從而要挾林家。這可能是金融合作社案、林氏藍籌股風波的一個新的鏈環。

他提醒了大家,林振雄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裏也很認同。瑪林更哭得厲害了,不斷地說,為什麼對一個孩子下手啊?

曲撈月的心理壓力更大了。她感到每一束投向她的目光都是責難的、埋怨的,她無地自容,她快崩潰了。兒子闖下彌天大禍,自己又把瑪林的心肝寶貝弄丟了,自己還有臉麵在這個家裏生存下去嗎?她此時倒不哭了,麻木了一樣,傻傻地坐在一旁,別人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

屋漏偏遭連夜雨,又一個壞消息接踵而來。被林振雄派去到吉隆坡機場接林競義、林競禮的韓為蘭、林競媛空手回來了,大家還以為飛機延誤了,卻不料又是一場禍事,警方可能早已盯上了他們,一下飛機,就以金融詐騙罪當場逮捕了他們,林競義、林競禮隻遠遠地看了一眼來接他們的妹妹、妹夫,也許後悔不該回來吧!

別人雖然也驚慌、著急,卻沒有曲撈月反應激烈,她兩眼一翻,咕咚一聲從椅子上摔倒在地。桑妹忙叫幾個人把她扶起來,掐人中把她弄醒,扶回她自己屋子去了。

林振雄讓林競仁到警方去打聽一下林競義哥倆的事。

桑妹說當務之急是找孩子。她認為凶多吉少,孩子走丟的可能性不大。

林啟時提醒說,幾個月前他來檳榔嶼,倒是在鬧市走丟了。對呀,大家都想起來了,可聰明的林啟林有本事雇了一輛汽車,他說他是林氏公司的,叫司機送他回家,他說他的外公會給司機雙份車費。

是啊,那時走不丟,現在會丟嗎?

大多數人主張報警。

林振雄雖也不反對報警,卻不抱任何希望,他認為這是連環計中的一環,也許又是申禮明、陳朋所為。

烏黑的夜空下,上弦月映出極樂寺朦朧的輪廓。夜半鍾聲在極樂寺上空流響著。

所有的廟門都關閉了,僧房也都陸續熄了燈火。隻有幾個上夜的和尚提著燈籠前殿後殿地巡夜,查看香火。

在後殿廂房住持方丈的禪室裏,燈火未熄,白天主持誦經的大和尚坐在蒲團上又念了一陣經後,準備休息了。他除去撚珠,放下經卷掀去僧帽和遮臉的紗簾,他正是失蹤多年的黑台風。

他正要熄燈就寢,忽聽門外有人說:“師傅別來無恙啊?”

黑台風嚇了一跳,端燈來到木板門前,問:“什麼人?”

“我是你的施主。”門外有人說,我想見上長老一麵,不知可否?

黑台風說,太晚了,請施主明天再來,可以嗎?廟門已關,他不知施主如何進來的。

門外的人說,我有要事相告,這是關係長老榮辱的大事呀。

黑台風說,出家人六根清淨,無牽無掛,有什麼榮辱可言?話這麼說了,可還是拉開了門栓,剛說了一句“請進!”頓時愣住了,原來是申禮明。

“是你?”黑台風大驚。

“沒想到吧?”申禮明的話裏充滿譏刺,他說:“世事難料啊!更叫人想不到的是長老,這使我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可能的,一個海盜也能皈依佛門,一心向善,你說,天下什麼奇事不會發生呢?”

真是冤家路窄!黑台風插上門,問,你又來幹什麼?我已經出家二十多年了,過去的事,塵世間的事全都忘得一幹二淨了,請你免開尊口。

“是嗎?”申禮明坐下,隨便拿起經卷胡亂翻著,說,這幾卷佛經真的能讓你立地成佛?我第一個不信。

“修行是個人的事,不求你信。”黑台風說,“有話請你快說。”

“你真的不知道我找上門來幹什麼?”申禮明冷笑著,你是裝糊塗而已!你口口聲聲說六根清淨,不管塵世間的事,可你卻大量購買股票,這叫什麼清淨啊?

黑台風說:“你不要信口胡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申禮明說:“既然我們談不攏,那你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隻要到官方去自首,你馬上就得到監牢裏去念阿彌陀佛了!一個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卻躲到極樂寺裏來騙人,你想你會有好結果嗎?佛門也不容啊。”

黑台風緩和了一下口氣,問:“你想要幹什麼?”

“這還像回事。”申禮明說,“當真人不說假話,我想來找你合作 ,真的,從前的恩恩怨怨都可以一筆勾銷,我們看今後,怎麼樣?”

黑台風說,可以呀。你說怎麼個合作法?除非你家死了人,請我去超度亡靈、作法事,別的無法合作。

申禮明說,你還真能裝。我想求你,把你大量吞進來的林氏股票讓給我。

“這怎麼可能?”黑台風見他點破了,也隻好針鋒相對了。他說:“沒聽說嘛,出家人不貪財,越多越好啊!我好不容易囤積了一些股票,等著漲價再拋,大掙一筆呢,怎麼可能讓給你?何況這是為廟裏籌劃資金。”

申禮明說,就算你是為了賺錢,我在你的價位上再加兩成,轉讓給我,我想你總可以開麵了吧?

黑台風說,不可能,君子不奪人之所愛,你想賺大錢,我們出家人也想啊!

申禮明說,你怕不是為了賺錢吧?我看你是在暗中幫助林振雄渡難關,對不對?你別跟我說不是!你的兒子娶了林振雄的洋閨女,你和他是親家。

黑台風說,連自己凡世間的兒子都不認他,親家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申禮明說:“看來我說不動你,那我也不勉強。”他站了起來,殺機畢露。

黑台風問,我不明白,你想大量買林家的股票,是為了什麼?現在林氏公司的股並不看好啊?

“我是明人不做暗事!”申禮明說,“我下決心把林振雄從大富翁再變回窮光蛋!我要掌握林氏公司的一半以上股票,我要坐上董事長的位子,你看,我能不能做到?”

黑台風說,你也許能做到。但我想勸你一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幾十年了,你不止一次地去害他,如果說有冤仇,也是你先害別人,我勸你不要再幹這種事了。

申禮明說,你和當海盜時多麼不同啊!看起來,我也應當到廟裏來鍍鍍金,隻要披上袈裟,就成正果了,對不對?

黑台風製止他,說不能這樣褻瀆神靈!

申禮明哈哈大笑,戲演得跟真的似的!告訴你,你演得再像,也是海盜!隻要他到官方去自首,黑台風馬上得坐牢、殺頭,什麼袈裟、佛經都不能救他的命。

申禮明說給黑台風一天考慮時間,黑台風答應考慮。

申禮明的出現太突兀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他把半生的積蓄拿出來吞進林氏股票,當然不是為了發財,他現在終日伴著青燈古佛,錢對他有什麼用呢?

他是報恩,或者說為了那割不斷的塵緣和人世間凡人情結。他知道自己,他並不是出於虔誠而皈依佛門的,他是走投無路才隱姓埋名托起了僧人的飯缽。

二十多年來,他雖然忘不了他的翁玉娘和那個不容他的兒子翁風,他卻也不想再去討沒趣打擾他們了。他想在極樂寺的晨鍾暮鼓中了此殘生,說不定是洗去前半生罪惡的好辦法。

他幾乎平靜了,他幾乎心靜如水了。

卻不料他卷入了挽救林氏公司股票的風暴,他知道,其實自己塵緣未斷,他在大小和尚們麵前也覺赧顏。

他萬萬沒有料到,申禮明這個宿敵在二十多年後仍不能放過林家,也不讓他有平靜的餘生。

黑台風該怎麼做?他當然不會向這個惡魔低頭,他隻是要敷衍一下申禮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