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朋說,不驚動林振雄最好,這樣,他會以為大家的股票是你買的。

雙方約定的時間到了,申禮明用錢打發了黑大個,不能讓他知道太多了。

黑台風臨風站在望海亭前,海風吹動著他的僧袍,大海在他腳下延伸。

申禮明出現了,他卻沒有及時去接頭,而是在樹林中來回走動,有時故意搖動樹幹,發出嘩嘩的響聲。看看沒有任何反響,這才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黑台風看見了他,立刻把放在亭子裏的黃布包袱抓在了手上,問:“你不守信用,你為什麼沒把孩子帶來?”

申禮明說:“我不得不投石問路啊。東西帶來了嗎?我要驗看一下。”

黑台風說:“不見到孩子我不可能把東西給你。”

申禮明便向樹林裏吹了幾聲口哨。

少頃,陳朋領著翁方向望海亭走來。

黑台風慈愛的目光看了孩子良久,才問:“你叫什麼名字啊?”他不認識孩子,必須驗明正身。

“我叫翁方。”孩子說。

“你媽媽叫什麼?爸爸叫什麼?”黑台風又問。

“我媽媽是瑪林,爸爸是翁風。”翁方說。

黑台風問:“見過你爺爺嗎?”

孩子搖搖頭說他沒有爺爺,隻有哥哥,在倫敦。

黑台風眼裏閃爍著淚花,說:“是呀,你沒有爺爺,也許你……不應該有爺爺。”他忽然覺得孩子很可憐,而自己更可憐。

申禮明吸著煙,說,交股票吧,我沒耐性等你們在這裏敘天倫之情,回家去敘,有的是時間。

黑台風不理他,拍了拍黃包袱,對翁方說:“我把這包東西交給他,他就放你了,我領你回家,好嗎?”

翁方點點頭,問:“包袱裏是什麼?錢嗎?”

“不是錢。”黑台風說,“也是錢,來,過來,讓我親你一下,行嗎?”

翁方看了陳朋一眼,陳朋說:“去吧。”

翁方仰臉問黑台風,你是和尚嗎?

黑台風不由得一陣心酸,對孩子說,他是和尚,是個塵緣未斷的出家人。

翁方看過《水滸傳》的連環畫,所以他問,你為什麼不拿禪杖?魯智深有禪杖啊!你也能倒拔垂楊柳嗎?

黑台風親了孩子一下,含淚說他可沒有魯智深的功夫啊!他是不得已才出家當和尚的呀!

申禮明不耐煩了,過來奪包袱,黑台風淒傷地說:“都拿去吧,你勝利了。你拿到了這包股票,林氏公司就落到你手裏了,希望你能善待林振雄一家人,他們都是好人。”

申禮明清點著股票,說他會照顧林家人的,留下他們在莊園裏,隻不過他們不再是老爺、太太、少爺、奶奶,當個傭人、丫鬟什麼的,不至於看著他們挨餓呀!他說他給林振雄、林振方留了個最好的差事:給他倒夜壺。

黑台風恨得咬牙切齒,說:“申禮明,你不要把事情做絕了,你會遭報應的。”

申禮明包起包袱,回手交給陳朋,說:“我才不相信報應呢。你罵我壞事做絕,可到頭來怎麼樣?我不又勝利了嗎?林家人一生行善,結果不是一場空嗎?”他哈哈地狂笑起來,山穀都嗡嗡作響。

正當申禮明和陳朋要下山去時,突然樹林後傳出一聲斷喝:“站住!”

申禮明一抖,本能地撲到翁方跟前,一把摟住了孩子,迅速地從屁股後頭掏出左輪手槍,對準了孩子的頭。

黑台風也怔了,大叫:“你別嚇著孩子。”他想不到發生了什麼事,是林家派人來劫人、劫股票嗎?

從樹後跳出來的原來是韓為蘭。

申禮明鎮定了一下,問:是你?你後頭有人嗎?他疑心後麵有警察。

“就我一個人。”韓為蘭說,“你把孩子放開。”

申禮明放了翁方,卻槍不離手,他問:“你來幹什麼?”

韓為蘭冷笑著說,我想見識見識一種新的發家手段。你不是馬上就要一夜間暴富了嗎?他的聲調裏透著輕蔑、鄙視。

申禮明得意洋洋地說,你說對了,沒有人能阻止我發財。他勸韓為蘭改回姓申,父子有血緣,是無法拆散的。

這時黑台風也認出了韓為蘭,卻不知他是申禮明的兒子,他們從倫敦回來時同船,那時隻知他是林競媛的男友。

韓為蘭向他點了點頭,對申禮明說,黑台風是聞名的大海盜,可他都能放下屠刀了,你為什麼不能?為什麼還在為非作歹?你不感到羞恥嗎?他今天來準備了兩手,第一手是感化他。

申禮明說,羞恥一詞,在我的詞典裏早勾掉了。你沒資格來教訓我。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林振雄不承認你這個女婿,其實你不比我體麵多少。他晃動著手槍想下山:“你閃開,我要走了。”

“等等。”韓為蘭說。

“怎麼,你想來打劫?”申禮明不屑地說,隻要你沒把警方帶上來,你就什麼也幹不成。你為什麼不報告警方?你失算了。他的挑釁激怒了韓為蘭。

韓為蘭說,我沒報告警方,是因為我對你還抱有一線希望,還指望你的靈魂深處還有一點人的善良。還有人味。

申禮明說,你是來勸我的?那你別枉費心機了。

韓為蘭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著你,為什麼?因為有你這樣的父親我沒法在世人麵前直起腰、抬起頭來,我對你從不抱半點希望。但今天,我願意破例,最後勸你一次,給兒子留一點麵子吧,你隻要改惡從善,我下跪都行。

“你總算承認是我的兒子了!”申禮明說,你應當信奉你老子的哲學,寧我負天下人,無天下人負我。你跪下,給我磕3個響頭,認個錯,有你的好處。林氏公司將要姓申了,你也要改過來姓申,那時你就明白了,究竟是誰讓你有光彩,有體麵!韓為蘭徹底絕望了,心頭陣陣發冷。

韓為蘭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我白誇下海口了!我跟競媛說,我也許能感化你,四十多年來我頭一次想來認你。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申禮明說,你認我,你以為是對我多大的恩賜嗎?太可笑了!四十多年了,你不承認我是你老子,對我沒有毫毛的損傷!走開,我要下山了。申禮明試圖奪路而走。但他隨即發現,仇恨的火焰正在兒子的眸子裏形成、蔓延。

申禮明不由得後退,問:“你,你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韓為蘭握緊了手槍,說,你今天別想這麼輕易地下山。

申禮明見勢不妙,再一次抓住翁方為擋箭牌,把槍口對準孩子的頭,說:“你這個忤逆,你膽敢胡來,我先要了他的小命!”這時黑台風幹著急使不上力。

韓為蘭舉起的槍在抖,雙方僵持著。

黑台風忙說:“有話好好說,什麼事都好商量。”這話已是緩兵之計了,幾十年荒廢的功夫正在他體內躁動。

這時陳朋悄悄從樹後溜出來,企圖搶走黃包袱,黑台風發現了,騰空躍起,一腳把陳朋踢下了山澗,一陣轟隆隆巨響後,傳來一聲慘叫。還沒等申禮明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黑台風又一次躍起,大喝一聲,踢中了申禮明的手腕,手槍飛上了半空,落下來時,恰好抓在黑台風手中。

申禮明抱起翁方往懸崖邊上跑,他說:“放下槍!再不鬆手,我馬上抱他跳下去!”

僵持了一會兒,黑台風先把槍扔下。

韓為蘭也不得不放下槍。

申禮明抱著翁方向這邊移動,用腳勾起一支槍,彈起,接在手上,然後把另一支槍踢下山澗。他一陣狂笑後,抓起黃包袱,挾持著翁方往山下走去。

黑台風忽然把袈裟甩掉,一縱身飛上半空,雙腳用力一蹬,把申禮明踢倒了,就在申禮明想重新抓住翁方時,韓為蘭搶先奪過孩子。申禮明開了一槍,沒有打中孩子。

黑台風抓起一塊石頭擲過去,擊中申禮明的腕子,手槍又一次落地。他包袱也顧不得揀了,連滾帶爬往山下跑。

韓為蘭拾起了手槍,掂了掂,向申禮明瞄準。

黑台風想製止他:“慢!”

幾乎同時,韓為蘭勾動了扳機,一聲悶響,申禮明向上彈起老高,又重重地摔到山崖邊,掙紮了一下,落進了深不見底的山澗。

韓為蘭的手槍掉在了地上,他麵無表情腳步蹣跚地向山下走去。

黑台風深有感觸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把手槍踢到了山穀中,拾起包袱,背起翁方,循路下山。

一切恩怨、一切愛恨,都這樣一了百了啦。幾十年的舊賬,一瞬間結束了。

後麵的故事,無須冗長地記錄,筆者隻想告訴人們,如今林氏家族打破了“富不過三代”的框框,已經成為富甲一方的豪門,他們在中國修建高速公路、合資開發馬來西亞的森林,成為紙業大王,說好人一生平安,唯不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