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禮明說:“隻要你們合作,天天喝糖水也不難啊。現在見不方便,免了吧。”

瑪林哭哭啼啼地走了,她不斷地埋怨丈夫,不該那樣粗暴地對待黑台風,萬一他生了氣,不認真地救孩子,那不是完了嗎?翁風不理她,急匆匆下山,在一家熬肉骨茶的飯館借了電話,給林振雄掛了個電話,把遇到黑台風及兩次見到申禮明的話說了。

他沒有夾雜自己的意見,但林振雄聽得明白,女婿希望他交出黑台風那些股票,保住他外孫子的性命。

這等於犧牲了整個林氏公司。

在翁風看來,他和瑪林應兒子請求不遠萬裏趕回來救駕,拿了一筆巨款,難道最後的結局是把自己的小兒子搭進去嗎?我們能為林氏公司犧牲,林氏公司當然應當為翁家的孩子犧牲。

這樣的決定,是林振雄早已盤算好的,沒人能動搖他。不過同樣的話從別人口中道出,林振雄總有點不舒服,像別人在背後用刺刀逼他一樣。

曲撈月的靈棚沒有搭,反對最大的是林振方。他認為不吉利,真要在林家豪宅裏搭上靈棚,那不等於為林氏大業送終了嗎?不講迷信,起碼是不吉利的。有好多人都附和林振方的意見。

林振雄讓步了,靈柩送到了萬國殯儀館,準備在那裏開祭。

從殯儀館回來,林振雄茶飯無心,又不由自主地來到了曲撈月的臥房。

一切都是原樣,曲撈月的衣物、用品都沒來得及整理,被子攤開在床上,茶幾上還有半杯白水,看上去好像主人去了衛生間,不久會出來的樣子。

林振雄感慨,畢竟是人去屋空了,曲撈月的大照片還掛在原處,矜持地笑著,照片上卻披上了黑紗。

林振雄眼中流出幾滴清淚來。

桑妹走了進來,悄聲說:“人都到齊了,就等你了。”

林振雄的心思都在曲撈月身上,說:“她走得太急了,我對不起她。她想找我談談,可我說沒時間!我若是跟她談了,她也許就不會想不開了。”

桑妹說:“也怪我粗心,家裏一個事接一個事地出,我沒太注意她的情緒。”

林振雄不免長歎。

這時有個人影在門前晃動,桑妹問:“是誰?”

“是我。”原來是韓為蘭。他顯得局促不安。他說:“爸爸,我想跟你談談,可以嗎?”

林振雄氣呼呼地說,有什麼好談的?談你那個不齒於人的父親嗎?你如果有點人心,就少在我麵前露麵,免得讓我不愉快。說畢,背著手走了。

桑妹對呆在那裏的韓為蘭說,你別怪他,他心情不好,翁方現在還在申禮明手上受罪呢,他心情能好嗎?

韓為蘭委屈地說,我從來沒認他這個父親啊!我並沒有什麼錯呀!我是他的兒子,也不是我自己的選擇啊!

桑妹隻得勸他別胡思亂想了,等這場風波過去就好了。

林家的人,包括林振方那邊的人都到齊了,人人臉上都是憂慮神情。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家庭會議。

林振雄說,現在,和尚收購去的那些股票全在他手上。申禮明再去逼黑台風要,已經沒有意義了,隻是申禮明還不知道黑台風給了林振雄。

林振方說:“過去黑台風對不起我們林家,現在良心發現,他等於挽救了我們,不使我們破產。”他好像不知道開會的宗旨。

林振雄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討論的。想不破產,就舍掉孩子;要孩子,就得豁出去破產了!確實,話已說到家了。

瑪林說,我想誰也不會說不要孩子吧?她的目光一直在林振方臉上盤旋。她是哀兵,不說話也得分。

林振方覺察到她的責難目光,扭開臉。

林競仁說,有什麼好商量的?把股票交出去,把孩子領回來,咱林家又不是沒大起大落過,有人,就還有機會重來。他無條件支持了父親。

林振方說,如果與警方合作,能不能有個兩全的方案?公開說不救孩子,林振方也不敢。

翁風明白,他是想在交股票時讓警方埋伏在跟前,把申禮明一夥一網打盡,他認為申禮明精明極了,他早防著了。方才他不是又打來電話嗎?地點、時間都不定。

林競媛說,為了翁方的絕對安全,也不能驚動警方,萬一狗急跳牆就不妙了。

林振雄把臉轉向林振方說:“二哥,我對不起你,連累你了,我不能舍命不舍財呀!”

林振方還能說什麼?他隻好表態說,我心疼錢,但更心疼我的外孫子呀!行了,給那個王八蛋回信吧,快點把孩子領回來是正經事。他站了起來,在經過門口時,發現韓為蘭垂著頭坐在那裏一言不發,他把拐杖用力在地上頓了頓,說:“我不知道,你爹吞了整個林氏公司以後,是不是由你來繼承?”

韓為蘭氣得臉都青了,林競媛說:“二伯這叫什麼話?為蘭從來沒認這個爹呀,咱們走!”她拉起韓為蘭往外走。

現在,韓為蘭隻有兩種選擇,或是帶著競媛和孩子悄悄走開,回美國去,永遠離開這個是非的漩渦;或者破釜沉舟地與申禮明刀對刀、槍對槍地拚個魚死網破。

林競媛無疑選擇前者,她不知道,韓為蘭口上不說什麼,心裏卻決定雪恥了。這對他來說,是個痛苦的抉擇,但他真的別無選擇了。

晚飯後,韓為蘭就在後院樹林中走來走去地發呆。林競媛怕出意外,追出來安慰他說,你別難過,你是問心無愧的,大家都在氣頭上,難免說些過頭的話。

韓為蘭仰天長歎,他害了我這麼多年,仍然不放過我。現在到了最後清算的時候了。

林競媛問:“清算?你在說什麼?”

韓為蘭說:“哦,沒什麼。”他惟恐林競媛看破他的意圖會百般阻擋,後悔方才的失言,便說了些心裏發煩,要盡快買票回美國的話,林競媛便沒再往心裏去。

按照林氏家族會議的決議,林振雄在林競仁、林啟時的陪同下,帶著那些股票,趕到極樂寺來見黑台風,這是三代人的莊嚴選擇。當林振雄在極樂寺露天大佛下把一大包股票交還給黑台風時,黑台風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大為吃驚,他知道這種毀家救人的舉動是明智的、高尚的、人道的,但他仍然為林家將覆滅的輝煌大業而惋惜。黑台風提醒他們,這樣做,不僅僅是推倒了林氏大廈的基礎,也助長了邪惡勢力,心有不甘。

心有不甘又能怎麼樣呢?林振雄隻能說,千金散去還複來,而人的生命隻有一次。

黑台風好不感動。他已經在如來佛的腳下熏陶了二十幾年,但麵對林家人這樣的舉動仍然震撼,他甚至放棄了原本要向林家人建議的冒險計劃,他不願看到流血。

他鄭重地接過了股票,含著淚說,願菩薩保佑林氏東山再起,阿彌陀佛。

他轉身走了,袈裟在風中搖曳,整個寺院裏都是鍾鼓之聲。

人錢兩清的日子到了。

黑台風和申禮明自然是雙方的當事人,林家反倒退居無足輕重的地位。

誰也不明白,為什麼把交股票的地點選擇在了大陸的霹靂山上。

為防萬一,頭一天林家幾乎傾巢出洞,把汽車輪渡過海上了岸,來到霹靂山下等候,準備迎接黑台風解救孫子下山。林啟時特地買了許多爆竹、煙花,他說,是這紅白喜事一起辦,祝賀翁方獲得自由,也為江山易人的林氏公司唱最後的挽歌。

林競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讓他用這樣的言詞刺激林振雄。林家出動,全是秘密的,當然不能讓申禮明知道。

在林家人翹首懸望的時候,小小的翁方意識到了自由正向他走來。

大清早陳朋就來了,一改從前吃硬餅幹、喝泉水的待遇,給他提了一籃好吃的飯菜。翁方大吃大嚼起來,肚子都吃圓了,嘴卻仍不想停。

他們藏身的地方在山腰,蓊蔚的林木、灌木叢掩映著一個山洞,這個洞子曲曲彎彎向下延伸,直延伸到大海,海水漲潮時可以直接倒灌進洞,在洞中便可聽見濤聲陣陣。

外麵傳來海鳥的叫聲,這是暗號。陳朋向另一個看孩子的黑大個交代了幾句什麼,自己鑽出山洞迎過去,是申禮明徒步上山來了。喘了幾口粗氣,申禮明問,小孩沒再哭鬧吧?

陳朋說,挺乖的,昨天他還帶他下海遊了一陣子呢。

申禮明說:“你可小心,跑了人,我們拿什麼去換錢。”

陳朋問:“黑台風答應交股票了?”

申禮明說,10點,在山頂八角亭。

陳朋提醒小心埋伏,黑台風會不會報警啊?陳朋一直是膽戰心驚的。

“我諒他不敢。”申禮明說,我警告過他,他連林振雄都不能告訴,否則他孫子的命就不保。其實,對他這個出家二十多年的人來說,錢財本來也沒用了,給我、給林振雄一樣,何況給我還能讓他孫子活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