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喜事一起辦,卻不是人世間最後的挽歌,該沉淪的沉淪了,該升華的升華了,全都源於與生俱來的人性。

林振雄又去見大英帝國銀行的行長劉易斯,劉易斯躲著不見,說是到印度孟買分行去了。林振雄早打聽明白了,他昨天晚上還出席過首相的招待會,他所以避而不見,無非是奇貨可居,為提出更加苛刻的條件鋪墊。

林振雄奈何不得他,隻好垂頭喪氣地打道回府。外孫子到現在仍在匪人手中受罪,使他心裏如刀絞一樣難受。

林振雄剛一回來,就聽見樓裏傳出陣陣哭聲,一輛救護車停在院子裏,他的心一抖。

林振雄驚問:“怎麼了?誰病了嗎?”

林競仁走了出來,說:“二媽……她上吊了,醫生來過,搶救不過來了。”

林振雄呆了半晌,說:“天哪,這是老天在懲罰我嗎?這是為什麼呀?”

這時,抬著遺體的擔架從樓裏出來了,哭紅了眼睛的桑妹跟在後麵。

林振雄走過去,擔架放下了,他揭開蓋臉的屍布,露出曲撈月那蒼白的臉。林振雄眼裏湧出淚來。

桑妹說,她的心理壓力太大了,競義不爭氣,又叫警方抓了起來,翁方被人綁架,她以為是自己沒盡到責任……

林振雄說:“去,去和警方交涉,把競義叫回來。”

林競仁說:“怕不方便吧?”

“去托人,去使錢,去磕頭!”林振雄聲淚俱下地吼,“你問問他們,有沒有親娘,親娘死了能不能看上一眼?”

韓為蘭拉著林競仁說:“走,我跟你去。”

林振雄竟然不讓人把曲撈月運走,他要建一間靈棚,他要請極樂寺的僧眾來做道場。他撫屍痛哭,一連串說了好幾個“我對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

是的,如果這兩天自己不是那麼冷漠粗暴地對待她,她能死嗎?

望著曲撈月那淒慘的麵容,林振雄不禁想起年輕時與她相處的日子,她本分、靦腆、寬容、善良,他們有過多少患難與共的日子呀!為了林家的官司,林振雄把曲撈月父親留下來的車行都賣掉抵債了,都沒有怨恨過他,自己怎麼這樣不寬以待人啊!

他突然有一種大廈將傾的感覺,一個接一個的災難從天而降,他真的無法招架了,他甚至覺得此時已不知喜怒哀樂的曲撈月倒是解脫了,反而把無盡的煩惱留給了他……

翁風和瑪林懷著急切的心情來到了極樂寺。他們不像來祈福的香客,既不虔誠,也不敬畏。

像登山運動員一樣,一口氣登上了山頂,闖進極樂寺正殿。他們見到和尚就問,但沒人指點他們去見慧緣長老,最多向他們引見知客僧,那已經是很高級別了。無奈,翁風隻好說,有人傳下話來,讓他們馬上來見慧緣長老,他說可能就是長老本人傳下的話,他特別強調,事關人命。

知客僧半信半疑,說了聲“跟我來”,曲曲折折地導引著他們走過好幾層殿,最後來到慧緣的禪房門前。

長老不在,門卻開著。翁風向裏麵張望,除了掛滿一牆的經文外,屋中空空如也,隻有幾個蒲團扔在地上,矮幾上有幾本經卷和一個磨得光光的木魚。

知客僧說長老正在給新剃度的弟子講經說法,要他們等半個時辰。

翁風好不心煩,半個時辰就是一個小時啊。閑來無聊,他便拿起幾上的經卷看,看了幾行,看不下去,索性站到廊下看那些花卉。

終於,腳步聲自前殿的長廊傳來。翁風望去,門吱呀一聲推開,雙方都大吃一驚。黑台風掩上房門,問:“你們怎麼來了?”翁風告訴瑪林,這是當年的舅舅,後來的父親,今天的大和尚,瑪林在英國就見過他的,卻怎麼也無法把他與寺廟聯係起來。

翁風平靜下來,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呢,卻不料在這樣一個神聖而又神秘的地方見到你,而你這個時候早已得道成仙了,我該祝賀你呀。

瑪林扯了他一把,說:“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麼?”

黑台風關嚴房門說,我和你的心情一樣,我也想永遠的消失。我連你的舅舅都當不下去的時候,我真恨透了我自己,我活在這個世上真是多餘的。

翁風見他坐到了蒲團上,自己依然站著,說:“也許你今天不是多餘的,我想不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台風問:“是誰叫你們來找我的?林振雄嗎?他真是個好心人啊。”

瑪林說:“不是他。我們今天還沒有見過他呀,他出去張羅錢去了。”

黑台風有些驚慌地問:“那是誰叫你們來見我的?”

翁風問:“這裏麵有什麼奧秘嗎?”

黑台風歎口氣,說:“我已經猜到了,是那個壞透了腔的申禮明逼你們來的,是不是?”

瑪林說:“是啊,他叫我們來找你,讓你交出什麼東西。”他說這涉及到他們孩子的生命安全。

黑台風輕輕閉上了眼睛,淚水卻從睫毛下不顯眼地滲出來。

翁風進一步說,我的兒子被人綁架了,據申禮明說,隻要你把一件什麼東西交出來,孩子就放回來了。我想你是卷到這件事裏去了,對嗎?

“也可以說是吧。”黑台風低聲地說。

翁風提高了嗓音,你做的孽還沒有到頭嗎?你叫我一生抬不起頭來,你又要讓我的兒子不清不白嗎?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瑪林說,我什麼都不想問,我隻要我的兒子,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裏,你說?

“孩子在哪裏,我並不知道。”黑台風說,我告訴你,翁風,除了過去的事,我沒有再做對不起人的事。那個叫你來的申禮明是綁架孩子的壞人,他的目的很簡單,把我手裏的股票要去,換成他的名字,然後成為林氏公司的真正控股者,林家也就名存實亡了。

瑪林不懂,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翁風倒是聽明白了,這麼說,大量吞進林氏股票的是你?你要幹什麼?

黑台風說,這是我能幫助林家、幫助我兒子的最後一次機會了,但申禮明逼我交出來,我不答應,他才綁架了我的孫子。這次瑪林也聽明白了。

翁風狠狠地說:“讓我說對了,你到底把禍害轉嫁到又一代人身上了。”

瑪林說,他是一片好心啊,壞人不是他,而是那個申禮明啊!我想,你現在考慮的應當是認不認這個和尚當你的父親。

“你別跟著胡扯。”翁風問黑台風,那你想怎麼辦?要那些股票?還是要你的孫子?

黑台風說,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林振雄來過,我已經把股票全部給了他,並且簽了贈予協議。

翁風說:“也就是說,你犧牲了你孫子的性命,對嗎?”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說的。

黑台風說,申禮明還會來找我,我想我們還沒有把棋走死。但我們的說法必須一致,那就是,沒有把股票交出去,還在我手中,不這樣說,孩子可是凶多吉少了。

翁風說:“我真想揍扁了你,你這個披著袈裟的狼!”說畢他拉著瑪林怒氣衝衝地往外闖,瑪林勸他冷靜下來和父親商議一下他都不肯聽。他此時認定黑台風是重財不重人,已經沒什麼好說了。

他們走後,黑台風哭了,這一次兒子給他的打擊,遠遠勝過二十多年前不認他這個父親。

如果說那時是怨,現在則完全是恨了。

黑台風豈能不愛他的孫子?在他看來,他吞進的那些股票,申禮明向林家企圖勒索的一億元,以及目前掌握在申禮明手上的孩子,是同一架天平上的砝碼,黑台風尋求的是徹底的平衡,那就打破申禮明企圖強加給別人的那種失重狀態下的平衡,可惜怒氣攻心的翁風並不理解,黑台風已經顧不得別人怎麼看他了。

在翁風準備搭車進城時,申禮明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在山門前堵住他們。他陰陽怪氣地笑著,問,見到令尊和尚大人了?哈哈,誰家出了個長老住持大和尚,那是幾輩子積德修來的,搶男霸女,劫掠燒殺,這都是修煉的科目啊。

翁風怒不可遏,上去揪住申禮明的領子,狠狠地打了他兩個耳光。

瑪林說:“你別忘了,孩子在他手上啊!”她認為丈夫這麼做是昏了頭。

擦著鼻孔的血,申禮明說,你都沒你老婆明白事理。我不計較你,我問你,你和黑台風達成協議了嗎?他不會見死不救,讓他的親孫子下地獄吧?

瑪林忙說,當然不會。

翁風漸漸冷靜下來,他說,算你贏了,不過還沒有達成最後協議,稍等一兩天,差不多了時,咱們幾方湊到一起,一次全完事,不好嗎?不過,你可不能讓我們人財兩空啊,那你要付出代價的。

申禮明馬上說,你放心,我要的是股權,我為難一個孩子幹什麼?你回去給林振雄捎個話,如果黑台風順利地交出股票,林振雄讓出董事長的位子來,我決不為難你們,那一個億也免了。

瑪林說,能叫我們見見孩子嗎?方兒夜裏好口渴,你得給他預備涼開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