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力禁鴉片的張之洞沒想到十多年來居然自己天天在吃鴉片(3 / 3)

張之洞很有些心灰起來,吩咐大根:“你告訴送信的人,我近來身體不適,見麵一事,以後再說吧!”

大根心裏有氣說:“四叔,讓他來,您教訓他一頓,殺一殺這個老東西的威風!”

張之洞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平生有三不爭:一不與俗人爭利,二不與文士爭名,三不與無謂爭閑氣。我犯不著與葆庚這種無謂人爭閑氣,弄得自己不舒服。”

就在張之洞進京後事事不順,心情抑鬱時,武昌城又給他傳來一件極不幸的消息:佩玉永遠離開了他和孩子們,撒手走了。

得到噩耗後,張之洞老淚縱橫,一連幾天都沉浸在悲哀之中。

自從光緒十年佩玉過門來,陪伴他至今已是二十三年了。二十三年間,佩玉為他生下兩個兒子,為他操持家政,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奉獻了一個女人的全部生命。離開武昌時,佩玉雖已病重,但還隻有五十一二歲,張之洞沒有想到她會先他而去,隻是囑咐她好好養病,病好後再進京。仁侃雖已跟著他北上,擬於明年與王懿榮的侄女完婚,但還有仁實在家陪著。另外,念礽準兒夫婦都近在咫尺,隨時可以照應。張之洞對佩玉留在武昌是放得心的。原指望她明年春暖時來京師,參加兒子的婚禮,不料竟然看不到兒子大喜這一天了!

張之洞悲痛的心情中更多的是愧疚。在準兒未嫁、環兒未過門的那八九年的日子裏,張之洞盡管忙碌,很少有繾綣纏綿、兩情相依的時候,但心裏還是有佩玉的。有時,他也會叫佩玉給他彈上一曲,在她優美的琴聲中感受到家庭的溫馨和佩玉對他的情愛。有時,他也會和佩玉興致濃鬱地談些家常瑣事,回憶太原、廣州時的往事。在絮絮叨叨的對話中,感受到夫妻真情的可貴和世俗生活的樂趣。後來,環兒過了門,大大地分去了他對佩玉的愛戀。再後來,他一天天的衰老,又加之洋務局廠的諸多不順,佩玉雖仍給他操持家政,但他的心中卻對她漸漸地淡薄了,有時甚至不會感覺到她的存在。

張之洞知道,最後使佩玉生下大病並一病不起的則是因為織布局事件。

由李滿庫而引帶出的織布局事件,給張之洞很大的打擊。事情後來的處理雖說還算滿意,但張之洞卻一直將織布局事件視為他洋務事業的一大汙點。他恨李滿庫不爭氣,給他丟臉,這種惱怒也自然遷到佩玉的頭上。佩玉為此忍氣吞聲。她沒有在丈夫麵前為弟弟辯護過半句,背地裏常常以淚洗麵。就這樣,她終於落下病根。

張之洞也知道佩玉是無辜的。自己心緒平和的時候也會去勸慰她,但越這樣,佩玉越會深感愧疚,終於由自怨自艾而自害自戕!

張之洞猛然想到,像佩玉這樣善良而懦弱的才女,其實是不應該嫁到官家,尤其不應該嫁一個像他這樣以功名事業為生命的大官丈夫的。倘若佩玉嫁一個與她誌趣相投的男人,夫唱婦隨,琴瑟和諧,或許沒有地位,也或許一輩子清貧,但夫妻之間以沫相濡,互為依伴,內心是充實的、甜美的,不會再有別的女人進門來分出丈夫的愛,也不會因為擁有權勢而導致意外的不幸。

娶佩玉的時候,張之洞對將給佩玉帶來幸福是充滿著絕對信心的。回頭來看,二十多年間,佩玉跟著他,卻並沒有得到多少幸福。

回想過去做閑官的時候,他與石夫人、王夫人之間也曾有過很恩愛的夫妻情意,做督撫以後,一年到頭,有操不盡的心、做不完的事,家庭情趣的確少了很多。難道說,權與情就一定互不相容嗎?難道說,追求功名事業就必須要犧牲愛情和親情嗎?

張之洞真想回武昌去,親自祭奠一下佩玉,在佩玉的靈前訴說這些年的苦衷。但是,他一個堂堂相國,一個軍機大臣,能為妾姨的死而離京離職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叫仁侃立即趕到武昌去,主持母親的喪事。又特為讓仁侃轉告準兒,要準兒在佩玉的靈前代他奏一曲《幽澗泉》,算是他為佩玉送行。然後再把當年吳秋衣贈的桐木所製的那把“山水清音”琴焚燒在她的墳頭,讓她帶著這把琴上路,也表示他會永遠記住他們這段以琴相會的情緣!

因為佩玉的突然去世,張之洞更加衰老,豪氣和雄心似乎正在一天天離他而去,他心中常有風燭殘年之感。這使他恐怖,也令他無奈。

趙茂昌送的人參半個月前就用完了。這半月裏他每天喝的從京師同仁堂買的人參,但效果相差甚遠,他愈來愈神誌分散、精力不支了。環兒說:“趙老爺請人製的人參效果好,不如叫他來京師一趟,將技藝傳給大根,今後由大根照著製。”

張之洞想想也是,便發了一個電報到武昌電報局。做了十多年武昌電報局督辦,前些年又身兼湖北輪船公司督辦的趙茂昌,而今已是腰纏萬貫、富甲荊楚的實業家了。他接電報後乘火車來到北京。

張之洞說:“你在武昌,今後人參寄到我這裏不方便。你將你的製作方法告訴大根,讓他如法炮製,彼此都好些。”

趙茂昌遲疑片刻後說:“這事還是由我來做吧!我每個月寄一包給您,就不需要再買同仁堂的人參了。”

張之洞說:“那太費事了,你就傳給大根嘛,也讓他多一門手藝。”

趙茂昌心裏仍在猶豫。

見他一直不答應,張之洞心裏煩了:“你是不是有什麼絕技不願傳出來,別人不傳,難道大根都不傳嗎?”

見張之洞不悅,趙茂昌忙說:“沒有絕技,也不是不願傳給大根。”

張之洞繃緊臉問:“那為什麼不按我的話辦呢?”

趙茂昌已無路可走了,隻得說實話:“方法很簡單,隻是您聽了會不高興,這人參是從鴉片水裏泡出來的。”

“什麼?”張之洞大吃一驚。“這麼說來,我張某人等於吃了十多年的鴉片煙。你這個混賬東西!”

張之洞覺得有一種蒙受大騙的恥辱感。他怒不可遏,抬起腳來,朝著趙茂昌的身上踢去。他早已虛弱不堪,這一腳並沒有踢痛趙茂昌,倒讓他自己跌倒在地!

眾人忙把他扶起。趙茂昌也走過來攙扶,張之洞怒氣未消:“你滾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獨自坐在椅子上,張之洞心裏痛苦極了。他想起做山西巡撫時,雷厲風行挖罌粟苗禁鴉片煙的往事,想不到一個嫉鴉片如仇、與鴉片勢不兩立的人,竟然每日與鴉片相伴十多年,而居然一點不知!

“趙茂昌真是個小人!”張之洞恨恨地罵道。

“我看也未必。”環兒在一旁說,“趙老爺也是為了你好。這十多年來,你吃了他製的人參,精力充沛,公事辦得好,六十四歲又生了個滿崽。你應當感激他才是,怎麼反而罵他是小人呢?”

環兒這幾句話,句句說到點子上去了。尤其是六十四歲得子這件事,像是突然將他敲醒了。是呀,自己體魄並不十分健壯且公務繁忙,這份難得的福氣,不是靠的鴉片水泡出的人參,又靠什麼呢?想到這裏,張之洞對趙茂昌的怨惱減去八成。

“他應該告訴我才是。”

環兒說:“他知道你恨死了鴉片,告訴你,你還會吃嗎?其實照我說呀,鴉片也不是那種壞透頂的東西,那麼多人喜歡它,總有一點道理。鄉下人說清水裏養不了魚,世上的事也不必太清清爽爽,睜隻眼閉隻眼,彼此都過得去就行了。”

張之洞睜大眼睛看著環兒,仿佛覺得她這番極簡單的話裏有著很多可咀嚼的內涵,初聽不大對味,細想又不乏道理。他猛然想起葆庚信上的“真學問”三字。“真學問”是不是環兒說的這番話呢?

“你說說,我是吃下去,還是不吃?”

環兒“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還要問,當然繼續吃下去。我還向你建個議,應該在京中為趙老爺謀個差事。這樣,他今後為你製藥也方便。”

張之洞沒有做聲,心裏已經認可了。

過兩天,他委派趙茂昌為粵漢川漢鐵路辦事處幫辦。這個天下第一美差對趙茂昌來說,真是喜從天降。十多年不露聲色的獻媚功夫,終於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吃了趙茂昌親手炮製的鴉片人參後,張之洞的精神很快有起色。就在這個時候,他時時擔心的變故終於在悄沒聲息中突然發生了!